雷家村东头有座小土地庙，庙里供着土地公雷老五。这雷老五原是三百年前村里一个善人，死后被玉帝封为此地土地，专管雷家村方圆十里地的平安福祉。
这年夏天，一场百年不遇的雷暴雨劈了整夜。第二天清晨，放牛娃铁蛋经过土地庙时，发现庙后老槐树被劈成了两半，庙里供台上竟坐着个赤着上身、只穿条裤衩的白胡子老头，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土地爷爷显灵啦！”铁蛋扑通跪下就磕头。
老头吓了一跳，忙跳下供台扶起孩子：“小朋友，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铁蛋愣住了：“土地爷爷，您不认识自个儿啦？这是您的庙啊！”
老头茫然四顾，拍拍脑袋：“怪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消息传开，全村都跑来瞧稀奇。大家发现这土地公不仅失了记忆，连神通都没了，饿得肚子咕咕叫，跟凡人没两样。
村长雷大山心眼好，说道：“不管是不是真土地爷，总不能看着老人家饿死冻死。”便把人领回自己家中，找了身衣裳给他穿上。
从此，雷老五就在村里住下了。他虽忘了神职，却记得怎么做农活，插秧割稻、施肥除草，样样在行。村里人玩笑说：“这土地公不当神了，倒成庄稼把式了。”
雷老五干活舍得力气，又乐意帮人，谁家有事都搭把手。村西寡妇赵婶房子漏雨，他爬上房顶修葺；村东老孙头病了下不了地，他帮着挑水劈柴。大伙儿越来越喜欢这个没架子的“土地公”，唯独村中富户钱满仓看不顺眼，常说风凉话：“什么土地公，分明是来骗吃骗喝的！”
雷老五交了几个朋友。最爱跟他一处的是放牛娃铁蛋和编草鞋的瞎眼婆婆刘奶奶。铁蛋教他捉鱼摸虾，他教铁蛋认字算数；刘奶奶给他讲村里的老故事，他帮刘奶奶挑水打柴。
一天，刘奶奶叹道：“老五啊，你要是真土地公就好了。听说早年间的土地公可灵验了，哪像现在，三年没显灵，怕是把我们忘了。”
雷老五心里莫名一酸：“说不定土地公有苦衷呢？”
转眼过了半年，雷家村滴雨未落。井水浅了，河水干了，地裂得跟龟壳似的。庄稼蔫头耷脑，眼看要绝收。
钱满仓却乐了，他粮仓里堆着往年囤积的粮食，正好高价出售。村里人买不起粮，只能挖野菜充饥。
雷老五看着焦急，便去找钱满仓说情：“钱老爷，乡亲都快饿死了，您行行好，平价卖些粮吧？”
钱满仓嗤笑：“你算老几？滚开！就是真土地公来了，也得拿钱买粮！”
雷老五灰溜溜出来，正遇见铁蛋捧着个瓦罐跑来：“土地爷爷，这是我摸的泥鳅，给刘奶奶熬汤喝，她病啦！”
二人赶到刘奶奶家，见老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嘴里还念叨：“求土地公下雨...救救庄稼...”
雷老五心中剧痛，扑通跪在床前：“我要是土地公该多好！就能救大家了！”
就在这时，他脑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画面：似乎自己曾立于云端挥手布雨...但再要细想，又什么都没了。
当晚雷老五睡不着，在村里转悠。经过土地庙时，鬼使神差走了进去。望着自己的神像，他喃喃自语：“我若真是土地公，怎能眼睁睁看着乡亲受罪？”
他在庙里坐到天亮。铁蛋找来时，发现他对着空碗发愣，碗底竟聚着少许清水。
“奇怪，这几个月都没水，哪来的？”铁蛋好奇。
雷老五也觉诧异，伸手蘸了水，不经意弹向墙角枯草。霎时间，那枯草竟泛出绿意！
二人都惊呆了。铁蛋大叫：“您真是土地公！”
雷老五却仍记不起如何施展神通。铁蛋忙道：“咱去问问村里老人，说不定知道土地公怎么布雨！”
他们先去找了刘奶奶。老人虚弱地说：“老辈人说...土地公要降雨，需在庙前祭坛上，用柳枝蘸清水挥洒...还要心诚...”
雷老五苦笑：“如今哪来的清水柳枝？”
铁蛋忽然跳起来：“村后山崖缝里或许还有湿气！我和爹以前在那儿接过渗水！”
两人立即上山，果然在石缝中找到些许渗水，又折了根柳枝。回到庙前，雷老五依言站上祭坛，蘸水挥洒，可什么都没发生。
钱满仓路过讥笑：“装神弄鬼！有本事真下场雨啊！”
雷老五又羞又急，差点摔下祭坛。铁蛋赶忙扶住：“土地爷爷别急！刘奶奶说心要诚！”
雷老五怔住，望着面黄肌瘦的村民，想起这半年来大家的苦难，心中涌起强烈愿望：无论如何要救乡亲！
他再次举起柳枝，心中默念：苍天在上，若我真是土地公，请赐我神力救这一方百姓！
刹那间，柳枝闪过微光。他下意识地向干裂田地一挥，只见柳枝上的水珠飞溅出去，空中突然聚起乌云，哗啦啦落下雨来！
“下雨啦！真下雨啦！”村民狂喜地冲入雨中的。
雷老五站在祭坛上，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如何布雨，如何催生，如何保佑一方平安...他全想起来了！
雨越下越大，干旱解除。钱满仓目瞪口呆，终于相信这是真神，慌忙跪下磕头。
雷老五却感到体内神力流转，明白自己完全恢复了神身。此刻就能回归神位，继续当土地公。
但他犹豫了。想起这半年来：赵婶给他补衣服，老孙头分他红薯，铁蛋陪他聊天，刘奶奶慈祥的笑容...这些凡人给予的温暖，是他当神三百年从未体验过的。
正当挣扎时，铁蛋跑过来：“土地爷爷！刘奶奶喝了雨水，病好多啦！她说要谢谢您！”
看着孩子灿烂的笑容，雷老五忽然明白了。他摸摸铁蛋的头，走到众人面前。
“乡亲们，”他开口，“我确是雷家村土地公。”
众人哗然，纷纷跪拜。
雷老五却道：“但这半年，我与大家一同生活，知你们疾苦，也受你们恩惠。现在我面临选择：是做回神仙，还是继续做人。”
大家都静下来。钱满仓赶紧说：“您当然是做神！我们给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雷老五摇头：“做神虽受香火，却不知人间冷暖。我愿继续做人，与大家同甘共苦。”
众人惊讶不已。铁蛋拽拽他衣角：“土地爷爷，您不做神了？”
雷老五微笑：“神在天上，难免高高在上。我在人间，才能实实在在帮大家。不过...”他眨眨眼，“虽不做神，神通还在。以后咱村有难，我定尽力相助。但平日嘛，我就当个普通老汉，如何？”
从此，雷家村有了个会神通的老农。他带领大家挖渠蓄水，开荒种地，日子越过越红火。村里土地庙依然香火不断，但村民们更爱去雷老五的小茅屋坐坐，说说话，求个主意。
有时孩子问：“雷爷爷，您为啥选择不当神啊？”
老人总是笑答：“神仙虽好，却少人间烟火气。你看咱们一起喝酒说笑，比天上快活多啦！”
每逢雨夜，雷老五还会站在门口望望天空。他从未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守护在人间，才是土地公真正的职责所在——这是他失去记忆又找回后，才真正明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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