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城不大,但热闹。城南的榕树下,常年有个说书摊子,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姓秦,单名一个川字。秦川其貌不扬,瘦高个儿,一双眼睛总是半眯着,像是没睡醒。可他一开口,那榕树下的方寸之地,就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袁州的老茶客都说,听秦川说书,不是听故事,是活生生地钻进书里去。他说《水浒》,你能闻到梁山泊的水腥味,看到武松打虎时那老虎额头上炸开的毛;他说《西厢》,你能感觉到崔莺莺指尖的微凉,听到张生跳墙时“哐当”一声的闷响。这手绝活儿,让秦川在袁州城名声大噪,每天下午,他的摊子前总是里三层外三层,铜钱和叫好声一样,没断过。
秦川自己知道,这本事不是练出来的,是天生的。他打小就发现自己舌头异于常人。那舌头不是寻常的粉红色,而是泛着一层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宝光。他小时候跟人斗嘴,说“天上掉下个馅饼”,话音刚落,热乎乎的肉馅饼“啪”地就砸在了他脑门上。从那以后,他才知道自己这条舌头,叫“灵舌”,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唤物成形”的能耐。
这本事吓坏了他爹娘,千叮万嘱,让他绝不能在人前显露,更不能用来乱说胡话。秦川一直记着,直到爹娘过世,他实在混不下去,才想着用这天赋混口饭吃。他不敢说大话,只说书里的故事。他想,书里的人物都是假的,总该唤不出来吧?可他没想到,这“灵舌”的厉害,远超他的想象。
那天,他说的是一本野史杂记里的故事——《黑风寨主》。说的是一个叫“鬼见愁”的江洋大盗,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最后被官府围剿,凌迟处死。秦川说得是口沫横飞,把那“鬼见愁”的凶残、狡诈刻画得入木三分。当他说到“鬼见愁”手持鬼头刀,站在山岗上,对着月亮狂笑,笑声如夜枭啼哭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榕树。
众人打了个哆嗦,只当是天变了。可秦川却觉得自己的舌头一阵发麻,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天深夜,秦川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他睁开眼,月光从窗棂透进来,照出床边一个黑影。那黑影又高又壮,脸上横着一道刀疤,正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得阴森可怖。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刀。
“说书先生,讲得不错嘛。”那黑影开口了,声音沙哑,正是秦川下午模仿了无数遍的腔调。
秦川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你……你是谁?”
“我是谁?你白天不是把我‘唤’出来了吗?我就是‘鬼见愁’啊!”大盗说着,用刀尖轻轻划过秦川的脖子,“你把我讲得那么威风,我总得来会会你这位‘再造之恩’的恩人吧?”
原来,他的“灵舌”不仅能唤物,连书里的人物精气神,也能给“唤”出来一个!这“鬼见愁”虽然只是个由怨气和故事凝聚成的虚影,却带着书中人所有的恶念和记忆。
从那天起,秦川的噩梦开始了。
“鬼见愁”的虚影如影随形。白天,他躲在阴影里,对着秦川的耳朵低声狞笑,讲述着各种酷刑;晚上,他就坐在秦川的床边,用那把冰冷的刀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脸。秦川不敢说书了,可只要他一闭上眼,那大盗就在他脑子里演练着如何杀人放火。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不到半个月,就成了个活鬼。
茶客们发现秦川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嘴里念叨着:“书里的人……出来了……”
大家只当他疯了,都叹息着摇摇头走开了。
秦川知道,自己再不想办法,迟早会被这“鬼见愁”活活吓死。他试过逃跑,可无论他跑到哪里,那虚影都跟随着他。他试过求饶,可“鬼见愁”只会笑得更开心。绝望之下,他想起了自己那条“灵舌”。既然能唤出恶人,那……能不能唤出好人来制他呢?
这个念头让他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本书——《说岳全传》。他要唤的,是书中那个忠肝义胆、万夫莫敌的英雄——岳飞。
当晚,秦川沐浴更衣,在屋中摆上香案,恭敬地将书放在上面。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的精气神,舌头上的宝光前所未有地亮了起来。他不再用说书人的腔调,而是用一种近乎祈祷的语调,开始讲述岳飞的故事。
他从“岳母刺字”讲起,声音沉稳而充满敬意。随着他的讲述,一股浩然正气开始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那股阴冷邪恶的气息,被这股正气一冲,顿时弱了几分。“鬼见愁”的虚影在角落里不安地扭曲着,发出愤怒的嘶吼。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当秦川念出《满江红》时,他的声音已经不再只是一个说书人的声音,那声音里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奔腾,有金戈铁马的铿锵!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道威严的身影,在香案前缓缓凝聚。那身影身披铠甲,手持长枪,面容刚毅,眼神如电,不正是精忠报国的岳武穆吗!
岳飞的虚影一出现,目光如炬,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的“鬼见愁”。“大胆妖孽,在此作祟!”一声断喝,如平地惊雷。
“鬼见愁”被这股英雄气概压得几乎无法成形,他尖叫着,挥舞着鬼头刀扑了上去。可他的刀还没碰到岳飞的衣角,就被岳飞虚影手中的长枪一扫,顿时化作一缕黑烟,惨叫着消散了。
秦川只觉得浑身一轻,压在心头那块十几天的巨石瞬间消失了。他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岳飞的虚影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而赞许,缓缓开口:“先生以舌为笔,以声为墨,辨忠奸,明善恶,亦是功德。然,灵舌之力,源于心念。心向光明,则光明自来;心为恶念所困,则恶念不除。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岳飞的虚影也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秦川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第二天,袁州城的榕树下,又响起了秦川的说书声。他的声音依旧引人入胜,但内容却变了。他不再讲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恩怨,而是开始讲《三字经》,讲《二十四孝》,讲那些关于仁义礼智信的古老故事。
他的故事不再那么刺激,却多了一份温暖和力量。听众们发现,听秦川说书,虽然少了些惊心动魄,却能让心里变得踏实、敞亮。孩子们听得懂,老人们听得点头,就连那些平日里横行街头的混混,听了几天,竟也学着扶起了老人。
秦川的生意不如以前火爆了,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真实。他明白了,他的“灵舌”,不是用来换钱的工具,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它能唤出书中的恶,更能唤出人世间的善。
从此,袁州城的说书人秦川,用他那条神奇的舌头,不说刀光剑影,只讲人间温情。他的故事,像一缕缕阳光,照进了这座小城的每个角落,也照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而那个关于“鬼见愁”的夜晚,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时时提醒着他,言语之力,可载舟,亦可覆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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