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时间仿佛被拉扯成一条凝固的弦。
我死死盯着父亲幻影消失的地方,那最后一划的停顿,并非空无一物。
一层极薄的、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的氧化物残留,像幽灵的指纹,烙印在面罩冰冷的金属表面——触感如霜,指尖轻触时竟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那不是金属的凉意,而是某种活体组织在呼吸。
我的呼吸停滞了,肺叶像被真空抽紧,耳膜嗡鸣,连心跳都成了遥远的鼓点。
大脑的分析模块在恐惧的驱动下疯狂运转,神经突触噼啪作响,如同高压电流在颅骨内穿梭。
那残留物的结晶形态,那种磷化后的独特光泽,我见过。
就在林疏桐那条半透明的晶体手臂上,一模一样,如同镜子的两面,完美倒映。
她手臂表面的微光在昏暗中泛着幽蓝涟漪,像深海生物的鳞片,而此刻,面罩上的残留物竟也泛起同样的波纹,仿佛在无声共鸣。
我的心重重一沉,胃部抽搐,一股铁锈味从喉头泛起——那是恐惧渗入血液的滋味。
这不是什么时-空-坐-标。
坐标是引路标,是通往某处的钥匙。
而眼前这个东西,更像是一个……契约的印记。
“沈墨?”林疏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显然也察觉到了我神情的剧变。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术服下锁骨微微起伏,左臂的晶体表面泛起不自然的温热,像有生命在脉动。
我没有回答,目光被面罩上一点微不可察的尘埃吸引。
那是磷粉,与父亲笔尖的残留物同源。
它悬浮在金属表面,像一粒被遗忘的星尘,在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
我下意识地从勘查箱里取出无菌镊子,金属镊尖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叮”声,如同警钟轻响。
我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微乎其微的粉末,将它置于便携式显微镜的载玻片下。
目镜中,一个被放大了数百倍的世界轰然展开。
那不是单纯的粉尘,而是一小段纤维,直径不超过零点一毫米,表面覆盖着细密的、近乎生物活性的黏液层,在显微镜光源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但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的,是纤维上那螺旋状的、如同肌肉生长般的纹路——每一圈螺旋都像在缓慢收缩,仿佛仍在搏动。
这纹路……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显微镜,死死锁在林疏桐的左臂上。
她那条晶体手臂与血肉之躯的连接处,有一圈狰狞的手术疤痕。
我曾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研究过它的高精度扫描图,试图从中找到治愈她的线索。
那疤痕的肌理,每一处细微的凹陷与凸起,竟与显微镜下那段纤维的纹路……完全吻合!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麻,冷汗顺着脊椎滑落,贴着背心一路向下。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感觉整个认知体系正在崩塌,像一座被抽去地基的高塔,轰然倾颓。
面罩上的残留物,怎么会和我身边之人的身体组织产生如此精确的关联?
林疏桐顺着我的目光,先是看了看显微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一瞬间,一种超越了恐惧的、彻骨的明悟攫住了她。
她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扯开了手术服左臂内侧一直缠绕的医用绷带。
那里,是她最隐秘的伤口,也是她力量的核心。
皮肤撕裂的细微声响在密室中格外清晰,绷带脱落时扬起一缕带着药水味的尘埃。
“闭环在同步我们的烙印!”她嘶喊道,声音尖锐而绝望,如同玻璃划过金属。
那条曾经冰冷的水晶手臂,此刻正散发出不祥的微光,光线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拖影,像某种活物在呼吸。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手臂抬起,把那块嵌在手臂最深处、如同心脏般的晶体核心,对准了我心口的位置。
那里,也有一道陈年的疤痕,一道伴随我整个童年噩梦的烙印。
就在晶体核心对准我疤痕的刹那,一股冰冷的能量穿透了我的胸膛——那不是温度的冷,而是灵魂被抽离般的虚无感,仿佛有无数细针顺着神经刺入骨髓。
我看见她手臂血管中流淌的蓝色血液,仿佛被某种指令激活,瞬间变得汹涌沸腾,血管在晶体下凸起,像蓝色的藤蔓在生长。
那蓝光顺着她的手臂,投射在父亲留下的面罩上,激活了它内部早已沉寂的矩阵。
嗡鸣声陡然响起,不是机械的转动,而是一种逆向的声纹共振,像是把一段尘封的声音,用光的形式播放出来。
那声音低频震动,穿透耳膜,直抵颅腔,让我的牙齿都在发颤。
密室中央,空气扭曲,光影交错。
一个全息影像凭空出现,将我们拉入了一个冰冷刺骨的过去。
1993年。一间白得晃眼的解剖室。
影像中的父亲比我记忆里要年轻得多,穿着一身白大褂,眼神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他站在一张巨大的不锈钢解剖台旁,台上并排躺着三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们的皮肤皱巴巴的,像三个无助的玩偶。
父亲的手中,拿着一支警用编号的电烙笔,笔尖在酒精灯上烧得通红,火焰在金属笔尖跳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着焦糖与烧肉混合的气味。
他面无表情地,依次在三个婴儿的身体上,烙下了独属于他们的警号。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胃里翻江倒海。
那灼烧皮肉的“滋啦”声,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伴随着皮下组织碳化的气味,直冲鼻腔。
我看到了第一个,第二个……当他走向第三个婴儿时,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那个婴儿的脐带还未完全脱落,残端上挂着一丝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纤维。
影像的清晰度高得可怕,我能清楚地看到,那纤维的材质和颜色,与我童年被囚禁的那个房间里,墙壁剥落的墙灰纤维成分,完全一致!
那个婴儿……是我。
就在我被这残酷的真相击垮时,磷火般的蓝光在面罩矩阵的底部形成了一个漩涡。
一个由四个零组成的编码——「0000」——在漩涡中心若隐若现。
我能感觉到,我与林疏桐的生命力,正被这个编码疯狂地吞噬。
我们的血液,正以一种诡异的速率流失——指尖发凉,脉搏变得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抽干肺里的氧气。
而这吞噬的速度,竟与全息影像中,林疏桐的母亲——那个站在父亲身旁的女助手——身上所穿手术服的细微温度变化,完全同步。
我们成了这个巨大仪式的祭品,而献祭的规则,由我们父母的行为所决定。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既然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间屋子,那么,出口或许也藏在那里。
我抓起一把从现场带来的墙灰样本,颤抖着伸出手,在那面罩矩阵的磷光漩涡旁,用墙灰,以逆时针的轨迹,开始书写。
我能感觉到墙灰颗粒粗糙的质感,它们嵌入指缝,带着陈年尘埃的土腥味。
我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或许是在描摹记忆中墙壁的裂痕,或许是在对抗某种既定的顺时针的时间流逝。
就在我画下最后一笔的瞬间,整个密室的墙壁,那些坚硬的合金,突然像活了一样,开始“流血”。
一丝丝蓝色的、与时空终止剂同源的血丝从墙壁的缝隙中渗出,它们扭曲、交织,在半空中迅速拼凑出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符文构成的立体矩阵。
矩阵的中央,浮现出四个冰冷的汉字——“共生闭环”。
我们被困在一个活的、以我们自身为核心的量子监狱里!
“核心……”林疏桐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是一名顶尖的外科医生,最擅长的就是找到病灶的核心并切除它。
她从腰间的医疗包里拔出一把手术刀,刀锋闪烁着寒光,金属表面映出她扭曲的倒影。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用一种精准而决绝的姿态,将手术刀狠狠刺入了面罩矩阵最中央的那个「0000」编码之中!
金属与能量的碰撞发出一声尖啸,刺得我耳膜生疼,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面罩核心被强行破开,内部并非复杂的机械结构,而是一层又一层、如同生物组织般堆叠的全息薄膜。
而在那薄膜的最深处,藏着一段由逆向声纹构成的、复杂的终止密码。
林疏桐将自己的眼睛对准了那段密码,她的虹膜开始飞速扫描,瞳孔收缩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精密仪器在运作。
几秒钟后,她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句话:“这段终止码……是根据我的dNA序列编写的。闭环的核心是……我们本身!”
她的话音未落,虹膜扫描的结果已经投射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影像中,那个被烙印的第三个实验体——也就是我——后颈上的警号“0417”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如同一个微型黑洞,以逆时针的方向,一点点吞噬着旁边由父亲烙下的、代表官方秩序的警号。
而最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影像中,那个婴儿的面容,开始在我和林疏桐的脸之间,疯狂地、无休止地切换。
上一秒还是我紧闭的双眼,下一秒就变成了她微蹙的眉头。
我们仿佛是同一个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两个不同的身体,在时间的起点就被捆绑在一起。
“终止码……启动。”林疏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了虹膜的最终确认。
瞬间,整个密室的嗡鸣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连灰尘都停止了飘动。
预想中的解放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穹顶的缓缓开启。
一排排冰冷的、与时空终止剂材质完全相同的警用呼吸面罩,如同一个巨大的矩阵,从天而降,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每一个面罩都对准了下方的一个位置,仿佛在等待它的囚徒。
我的目光,被最中央的那个面罩死死吸住。
在它光滑的表面上,我再次看到了父亲的幻影。
他手握着那支无形的笔,正对着面罩,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什么。
他的动作,他的神态,甚至笔尖划过空气的轨迹,都与我童年记忆深处,他在那间密室墙壁上刻画的影像……完全重叠。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摆。
他不是在重复过去,他是在……完成那个未尽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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