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风前，竹枝拂动间露出一道青影，他立在竹稍之上随风轻晃，和这片竹林一体同生般自然和谐。
“友清风、伴明月。道长好生逍遥自在！”
秦晔一手举着盏烛台，一手负在身后，从廊下慢慢走近。
池越回过头来，见他脚步沉稳有力，面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便知他的确恢复得不错，于是笑道：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秦晔与他相视一笑，军中事务繁多，难得片刻清静，今日是自他离京近一月以来头一次有心情赏月。
池越从枝头飞身而下，身姿轻灵，如鹤掠空，落地时带起的风吹得烛台的火苗跳动了几下。
秦晔将烛台往旁边挪了挪，和煦探问：“这几日在府中住得可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尽管吩咐管家就是，千万不要拘礼。”
“除了没人陪我切磋武艺，其余一切都好。”
池越瞧着他，有些蠢蠢欲动，他近日练剑又有所得，正想找人试剑。
但秦晔的伤才刚好不久，之前又中过毒，他实在不好意思强迫一个刚恢复的病人陪他切磋。
池越眼中的一丝意动被秦晔正好捕捉到了，他微微有些意外，不曾想这位道长还是个好战分子，他的内力虽未完全恢复，但活动一下手脚却是不影响的。
“今夜无酒，不妨便以刀剑对盏，只论武学，不论功力，道长可愿相陪？”
这么贴心？池越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转身去兵器架上取了一刀一剑，将长刀抛给秦晔，速度快得像是生怕他反悔。
秦晔伸手接住长刀，将烛台放到一边，走向演武场中央。
今夜月圆，银色的光辉如雾一般在半空中流淌，习武之人借着月光可以看清脚下地砖上的纹路。
两人对视一眼，池越身形如流云一般掠向秦晔，剑锋毫无花巧直攻向他的左肩。
秦晔眉梢微动，侧身躲避，墨色的眸子平静如水，长刀带起劲风，刀锋寒芒湛湛，却是斩向池越面门。
他这是嫌池越起手太过普通，感觉自己被小看了，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打人专打脸，脾气真大。
池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变招轻点刀锋，借力与他错身而过，又在一息之间再度折回，剑势笼罩住秦晔后心。
察觉到剑风袭来，秦晔反手以刀面在背后抵住剑尖，不慌不忙避至一旁，一式刚猛霸道的断岳猛然劈出，刀势如山崩地坼，仿佛天地都为之震颤。
池越并不硬接，连退三步，一式清风拂柳以柔克刚。
场中刀光与剑影交织，难分上下，你来我往间竟像早有默契。
秦晔紧追不舍，如狂风骤雨，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
刀势如长风般绵延不绝，又如浪涛般层层推进，连周围的竹林都被卷起的狂风逼得弯下了腰。
池越眼前刀光闪烁，如同置身于狂风巨浪之中，见刀光与月光溶做一团，难分彼此，他目露欣赏之色，赞道：“我看这招可以取名为长风破浪。”
脚下不退反进，剑势忽左忽右，轻柔却连绵不断，剑锋始终不离秦晔周身三尺，如流云逐月般轻灵飘逸。
“长风破浪会有时，好名字！”
刚猛的招式被他以巧化力，后发制人，秦晔不再追击，在招式用尽前撤刀回防。
池越果然趁机欺身而上，剑势陡然一转，剑光如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三剑。
第一剑，秦晔勉强挡下，但长刀巨震，虎口发麻。
第二剑，他横刀撤步，借助地面卸力，踩裂了上好的青砖。
第三剑，上好的百炼刀应声而断。
就在剑锋将要触及秦晔咽喉之时，池越忽然收剑而立，笑道：“承让了。”
秦晔摇了摇头，随手扔掉手中断刃，认真道：“你最后这一招迅猛凌厉，连续三次重击，一击比一击更强，经过前面两次蓄势以后，最后一击更是势如破竹，一击制胜，我竟想不出反制之法。”
“要不要学？我教你。”池越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掷回兵器架上。
“这招叫什么名字？”秦晔也是好武之人，当下便露出见猎心喜的笑意。
“还没想好。”池越说。
“我帮你取一个名字怎么样？就叫……云龙三现！云从龙，风从虎，此招举重若轻，既有道家以柔克刚之巧，又有兵家侵略如火之锋，再合适不过！”秦晔高兴地抚掌大笑。
池越眼睛一亮，接着道：
“那上一招可以取名为流云逐月，如同云层环绕月亮一般追逐纠缠对手，逼迫对方露出破绽！
待到敌人招式用老，气力不济时，忽然变招，云层之后藏蛟龙，以云龙三现重击对手！杀他一个猝不及防！”
秦晔看向面前兴致勃勃的小道长，无奈笑了笑：“原来你刚才这两个连招是早有预谋？拿我试剑呢？”
池越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天，好像那云月忽然之间变得世间难寻的好看，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看他装聋作哑的模样，秦晔心中好笑，却也不同他计较。
人的嘴巴会说谎，武功却不会。
刚强之人在动手时，往往喜欢以力服人，不会偷袭诡诈。
懦弱之人面对危险，第一反应是逃跑躲避，很少迎难而上。
有的时候武学交流反而比言语交流更加清楚明白。
池越的剑给他的感觉就像竹，韧而有节。
他很有自信，在切磋时会为了观察对手招式的精妙之处与变化而选择后发制人，让对手把招式的使得淋漓尽致之后才一一拆解应对。
这不是因为他轻视戏弄对手，反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对方，因为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失了先机受伤落败，只在乎对手有没有使出全部的实力和技巧与他交锋。
他只是很纯粹的在享受武学带来的乐趣。
至少在这一刻，秦晔懂他，切磋的胜负只是过程而不是目的，他更看中的，是切磋带来的收获与启发。
诚心正意，近乎于痴也。
秦晔心中那点犹豫与怀疑尽数消融。
长风吹散浮云，唤起一天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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