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宸等人的举动,令穆宁秋面色大变。
他目光上移,果然看到朝阳映红的峰顶,细雪如金粉般扬散开去。
而此际,连微风都没有。
不好!
对雪山了如指掌的穆宁秋,再无迟疑,以丹田之力送气,高声吼道:“住手!莫凿山石,会雪崩!会埋人!会没命的!”
刘宸在钱州宫变前,见过时任送亲使者的穆宁秋好几次,但此刻隔得远,看不分明,只道是山中采药人。
眼见着更多的雪莲唾手可得,她浑不理会不速之客的警告,反倒对副将道:“将那人射杀了!”
他们进山时,为了从较为平缓的哨所走,贿赂了两个守卒,又问他们要了弓箭,以防遇到野兽。
副将得令,迅速搭箭引弓。
穆宁秋矮身往雪堆后头躲的同时,只听凭空巨响,如野兽咆哮,又似夏夜惊雷。
尔玛山脉当中的一对子母峰,雪块倾泄直下,奔浪般汹涌而来。
“公主!快跑!”
刘宸的副将来不及背好弓箭,直接抛了,几步冲到刘宸的坐骑前,翻身跃上,以半拥刘宸的姿态,直接替她操控马缰,狠夹马肚,往雪坡下奔去。
穆宁秋则与他们的做法截然不同,反而将自己的两匹马往昨日避险的山石雪洞里拉。
越是接近顶峰的陡峭处,雪崩越有摧枯拉朽之势,再神骏的战马,都跑不过雪河的速度,更何况暴雪过后的地面本就积雪很深,根本不知雪下的路况。
在雪阵扑过来之前,穆宁秋躲进了石洞。
可惜,两匹马中,只有一匹被他拉了进来,另一匹性子还稚嫩,受到雪崩巨响的惊扰,挣脱了穆宁秋的牵引,胡乱地在雪原上疾驰,身影突然就消失了。
原来是踩空了积雪掩盖的山崖边缘,滚下坡去,最后的惨烈嘶鸣,甚至压过了雪崩的声音,传了上来。
而刘宸与副将,因地势居高临下,看清了穆宁秋的举动。
刘宸迅速扭头,越过副将的肩膀,望见追兵般的雪阵。
“停下来,弃马!钻到那边的石头下面!”刘宸大喊着吩咐副将。
后者也立时悟出,什么法子才能真的救命。他吆喝着猛拉缰绳,在坐骑减到一半速度时,就护着女主人,翻下马,跌落到柔软的雪堆上。
然后,二人连滚带爬地,冲向那处仿佛张开虎嘴似的山石,钻进底下的缝隙,蜷起身体。
瀑布飞泻般的雪阵紧随而来,惊涛拍岸般击中这片乱石堆,但因气势如虹,并不会沉积下来,掩埋住石头,而是继续往山腰翻滚。
刘宸眼睁睁看着片刻前还骑在胯下的马匹,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被雪阵卷走。
这场由人祸引发的天灾,从顶峰坍塌式的雪崩,到周遭此起彼伏的余波雪崩,持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尔玛山脉才彻底平静下来。
刘宸和副将钻出虎嘴石,回头去看顶峰方向,竟见到两个人影沿着雪坡往这里来。
正是晨间奉命凿壁攀岩去摘雪莲的两个牙卒。
雪崩时,他俩由于最靠近陡峭的石峰主体,反倒能躲在岩壁下避祸。
一主三仆会合后,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发现了更大的麻烦。
……
穆宁秋也钻出了雪洞。
他与刘宸等几人一样,意识到,他们都因这次雪崩,被彻底困在了这片山腰以上、未到顶峰的地方。
尔玛山脉,虽然陡峭险峻,但原本在这个夏末初秋季节,积雪不厚的话,人马可以在山脊与山沟间曲折行路,刘宸的队伍,和穆宁秋,就是这样先后爬上来的。
但暴雪加上雪崩,地形完全改变了。
沟壑不再是砂跞地,而是被厚厚的新雪填埋,人若走上去,遇到方寸之间的塌方,都会像跌落陷阱的野兽,很难再出头。
唯一的办法,是尝试沿着山脊探路、下撤。
不过,眼下的情形,复杂且微妙。
刘宸与三个部下所在的山脊,一头是断崖,他们必须转到另一条山脊上,才能有路。
可他们的马匹,都死于雪崩,他们无法靠纵马跳跃,去到可以下山的路上。
而穆宁秋还有一匹活着的马,可以越过鸿沟,只是,他要下山,须先经过刘宸所在的山脊。
在彼此皆无弓矢的前提下,狭路相逢,就只能靠近战。穆宁秋固然武功了得,刘宸的三个部下,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穆宁秋很难以少胜多。
刘宸此际已认出了穆宁秋。
她没有什么犹豫,走到雪沟边,向穆宁秋喊话:“穆大人,这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我们若不暂弃前嫌,都得冻死饿死在此地。我刘宸对天发誓,穆大人纵马过来,我们绝不刀剑相向。咱五个人,靠穆大人的神驹,先后渡到那条山脊上,趁天亮着,摸索下山,如何?”
穆宁秋望着对面这只毒蝎。
他只恨自己的弓与箭袋,挂在了那匹摔下山崖的马上,否则,这真是绝佳的为冯啸报仇、也为自己向岳父报恩的机会。
刘宸继续声调恳切道:“穆大人,我是比刘颐更堂堂正正的一国公主,一诺千金。请穆大人相信我!”
穆宁秋不再搭理她,转身进了自己藏身的雪洞。
他有足够的肉干与馕,还有御寒的狼褥子。而看对面的境况,他们除了随身的刀剑,别无旁物,想来食物与包袱,都在马匹上,业因雪崩而没了。
那就熬,看三四天后,他们还有几分力气对战。若其间,自己的兵卒们寻上来了,那更好。
反正,这次一定要杀了刘宸。
刘宸并未因穆宁秋的表现而勃然大怒。
她首先的判断是,穆宁秋那边,定然有给人马果腹和御寒的准备,所以想饿死或冻死她与部下们。
刘宸吩咐三个绝处逢生的亲信:“我们,先把手里的雪莲吃了,续上元气,然后在这片山脊雪坡的石缝里,四处挖挖,毕竟夏天才过去,没准有草的嫩根。”
白昼很快又过去了。
这一夜虽然晴朗无风,冰雪堆砌的环境,依然寒冷刺骨。
刘宸已近而立岁数,气血远不如年轻时充沛。
好在几个部下仍是二十四五的青壮,男人又本就阳气热力更足些,挤着刘宸,保持她的体温。
如此到了第三天,刘宸发现,最得力的那个副将,隔着雪沟看穆宁秋的马匹拱在粮袋里吃豆饼时,眼睛里露出了饥馑者特有的饿狼一样的杀气。
刘宸心道:不成,不能坐以待毙,若再熬一天,说不定,这几个小子,饿极起来,会杀了我,吃我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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