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纹声音淡淡，“他们需要靠自己的能力去猎杀丧尸，才能换取食物，我一开始，想借着自己治疗能力庇护他们，但不行。”
“我什么方法都用了，商量，祈求，甚至是威胁，通通没用。”
“基地的规矩不允许，甚至……不允许我私下帮助他们，从规定上说，只要是十岁以上的孩子，就必须靠自己来解决温饱。”
沈纹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阐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我那个时候，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对抗整个基地的规则。”
“所以，我慢慢地，顺应了，也妥协了，直到有一次，基地外出的队伍带回了伤员，我过去治疗的时候，看到了我的学生。”
“在我的治疗下，他们有的活了下来，但更多的，是死在了我的眼前，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崩塌了。”
“我再一次开始质疑，质疑自己，也质疑基地，你知道吗，凯尔，那个基地，从根上就是不公平的，最底层的幸存者，需要在基地外面用命去拼，才能换回一点点苟延残喘的机会。”
“但生活在基地最顶层的那些强大的异能者，却能随随便便就获得底层人几个月都吃不完的食物。”
“他们仗着自己的力量，在那个已经崩坏的世界里，肆无忌惮，任意挥霍，过得比末世之前还要自在，成为了基地的皇帝，我当然知道，基地有基地的难处，资源有限，优先供给能力者没有错，但我无法认同那些异能者的行为。”
“不过这些话，我当时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我也是那些受到资源倾斜的人之一，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他们。”
“但我总觉得，我该做些什么，后来我在基地里，找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的师傅。”
“末世前，他是一个武术世家的传人，只是因为没有觉醒异能，在基地的地位并不高，我拜他为师，拼了命地学习，尽力补足自己只是个治疗者，而没有攻击能力的短板。”
“慢慢地，我变强了，开始有了……和基地顶层那些人博弈的能力，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我希望他们能减少一点对异能者的优待，稍微放宽一点对普通人的生存限制。”
“不过，显然没什么人支持我，因为基地顶层百分之八十的权力，都由异能者支配着，没有人愿意得罪他们，也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手里的特权，而对于提出这个要求的我……他们虽然不能直接杀死我，却也在别的地方，展开了报复。”
沈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
跳跃的火光，在他墨绿色的眼眸里，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嗯……”
“我，失去了我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学生。”
“那个孩子，在底层摸爬滚打，在野外几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磕磕绊绊地长大到了二十岁……，最后，却死在了我和基地顶层的斗争里。”
“……一怒之下，我杀死了两个基地顶层，逃出了基地，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独行者。”
沈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寡淡的，近乎于无的笑容。
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每一次回忆，都像有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令他感到一阵阵的闷痛。
凯尔始终一言不发，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沉默而专注。
“野外的生存难度，远超基地，丧尸，变异的野兽，还有……比野兽更可怕的人心，到处都危机四伏。”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比在基地里还要残酷血腥的事情，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无能为力，太多的死亡，让我逐渐变得有些麻木，我能做的，只有保全我自己……”
“后来，有一次，我在一个废弃的城市里搜寻物资的时候，碰上了丧尸潮。”
沈纹的视线有些飘忽，落在了跳动的火焰上。
“直面尸潮，和站在基地高墙上看着尸潮，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第一反应就是立刻撤退。”
“可那个时候……”
“我看到了一个孩子。”
沈纹的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个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放在你们这里，就还只是个幼崽。他坐在废墟上，面对着黑压压涌过来的尸潮，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全身……都透露着一种死寂，好像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我看到他之后……”
沈纹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自嘲。
“哈，脑子一抽，就跑过去了。”
“其实在这之前，为了保全自己，我已经……放弃过很多孩子了，但就那一次，我没忍住。”
他抬起眼，凝望着凯尔那双深邃如古老琥珀的金色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凯尔，我没后悔。”
“我抱着那个孩子，直到被无穷无尽的尸潮围攻，力竭，然后彻底淹没，我都没有后悔。”
沈纹脸上的那抹自嘲，渐渐变成了一个释然的，轻松的笑容。
“哈，本来以为是死定了，结果一睁眼，就到这儿了。”
“嘛，看来做好事还是有好报的嘛，哈哈……”
他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对面的凯尔，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那双金色的眼眸，沉沉地望着他。
沈纹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歪了下头。
“……怎么了？”
下一秒，凯尔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凯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沈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一愣，整个后背都抵在了树屋的墙壁上。
紧接着，他听到了凯尔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沙哑。
“我当时要是在……”
“肯定不会让你遭受那些。”
沈纹从未说过这一路走来，自己究竟有多苦。
凯尔对“丧尸”、“基地”、“异能”这些词汇也听得一知半解。
但他仍能从沈纹那平淡的叙述里，窥探到那具灵魂在前一个世界里，所走过的那条遍布荆棘与鲜血的，孤独而艰辛的道路。
沈纹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凯尔宽阔的后背，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一定吧。”
“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你不来给我找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纹！”凯尔猛地直起身子。
沈纹看着他这副模样，脸上的笑意，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伸出手，重新将凯尔揽入怀中，轻轻地，回抱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相拥在一起，一时无言。
火塘里的火焰静静燃烧，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蜷缩在床上的野，其实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能感觉到沈纹叔叔身上那股悲伤的气息，也感觉到了此刻温暖的氛围。
小豹子悄无声息地爬下床，默默地挪到了沈纹的身边，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沈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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