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距离阿纹越来越近。
他全身是伤，速度算不上快，但每一步都展现着急迫的声响。
等到了一定距离，阿纹终于看清了。
他没听错。
夜影真的在哭。
眼泪混着血水和污泥，从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滚落，划过他狼狈不堪的脸颊。
他的抽泣声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压抑得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鸣。
特别吵。
阿纹胸口有点闷。
烦人。
一种莫名的心情，像是潮湿的苔藓，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迅速蔓延，拖垮了他的情绪。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他不应该转头的。
在杀死阿斯丽之后，他就应该立刻离开。
那样的话，哪怕是归于虚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
阿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他的身形已经消失了大半，下半身都化作了灿烂的光点，被夹杂着雪粉的冷风裹挟着，飘向远方。
“阿纹！”
夜影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哀求。
他朝着阿纹伸出了手。
那只手，满是血迹和泥泞，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污垢，很脏。
可阿纹的视线，却像是被黏住了，再也无法移开。
很久以前。
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
还是朋友的时候。
他们也总是在吵架，在闹别扭。
但每一次，无论是谁的错，最后总会有一方，像这样伸出手求和。
然后，他们就会拉着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跑出去玩。
阿纹眼神闪烁了一下，看着那个在风雪中朝着自己奔来的身影。
他也缓缓伸出了手。
他还想跑过去。
可是，他的双腿已经彻底消失了，整个人只能待在原地，动弹不得。
夜影越来越近。
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那双盛满了绝望的蓝色眼睛，都清晰地映入阿纹的瞳孔。
阿纹感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难以呼吸。
那天，在那个山谷里。
夜影和沈纹的对话，他其实都听见了。
他只是没有吭声。
这个白痴，总是在道歉，一遍又一遍。
听得就很烦。
就像沈纹说的那样，夜影其实什么错都没有。
错的人，一直都是他。
阿纹的眼神动了动，他注视着夜影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记得，当时夜影分辨他和沈纹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
他说，阿纹不会向他道歉。
……
真是笑死人了。
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不是的。
夜影。
在我短暂的后半生里，我其实……一直都想跟你道歉。
但是我没说。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说了，你肯定会原谅我。
阿纹的眸光微微闪动，身体正快速的变为透明。
算了。
都要死了。
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总不能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就说一句吧。
夜影奔跑着，指尖，即将触碰到阿纹的手。
冰凉的雪花落在阿纹的睫毛上，化开一片湿润。
阿纹缓缓地，张开了嘴。
“对不……”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了唇齿间。
呼啸的风雪，卷走了那一声轻不可闻的呢喃。
夜影的手，穿过了那片璀璨的光点，扑了个空。
他僵在了原地。
手里，只剩下了一片正在融化的雪花。
阿纹的身影，在他眼前彻底崩碎，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光点，融入了这场大雪之中。
“啊——”
一声悲恸到极致的哭嚎，撕裂了战场的死寂。
夜影跪倒在雪地里，像一头被抛弃的孤狼，发出绝望的悲鸣。
几只蝴蝶随风起舞，在夜影的上空盘旋着，随后飞向了天边。
——
精神世界，在剧烈地颤动。
沈纹站在中央，神色阴沉得可怕。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触手，落在漆黑泥沼的中心。
帕加迪温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的身影显得有些狼狈，俊美的脸上布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不可能……”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那个蠢货……该死的蠢货……”
“区区一个兽人，居然敢妨碍我！”
咒骂声越来越大，最终化为歇斯底里的咆哮。
“一个早就该死的残魂！一个懦弱的废物！他有什么资格毁掉我的计划！”
沈纹忍无可忍。
“住嘴！”
一声冷喝，不带任何异能，却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疯狂扩张的漆黑泥沼，竟在这声呵斥下，瞬间停滞。
帕加迪温的表情僵住了。
下一瞬，他的脸上露出屈辱之色，一介蝼蚁竟敢呵斥他这个神明！
你以为你赢了？”
帕加迪温面容狰狞地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不甘。
“你不过是捡了那个蠢货自毁的便宜！”
“若不是他，这具身体，这个世界，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张开双臂，身后的触手再次疯狂舞动，搅得泥沼翻江倒海。
“凭什么！”
“凭什么世界要如此待我！我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凭什么要被永远困在那座冰冷的神殿里，日复一日地做运转世界的零件！”
“我是神！生杀予夺本就是我的权力！弄死几个卑贱的兽人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要剥夺我的一切！”
“就因为那个荒谬的规则！？”
沈纹再次开口，语气中裹挟着愤怒。
“我说了，住嘴。”
这一次，整个精神世界都为之震颤！
帕加迪温的咒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他开始疯狂地挣扎，漆黑的邪神之力汹涌而出，试图冲破这层束缚。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撼动那股力量分毫。
在这个世界里，他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力。
沈纹看着帕加迪温那副色厉内荏的丑态，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厌恶。
他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更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
“我对你的动机，你的过去，你的不甘，一点也不感兴趣。”
“你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沈纹缓缓抬起了手。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世界的震荡戛然而止。
那翻涌着污秽与绝望的漆黑泥沼，在沈纹的意志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开始迅速消融、退去。
泥沼消失的地方，露出了干涸龟裂的大地。
沈纹的目光所及之处，嫩绿的草芽破土而出。
苍翠的草地覆盖了荒芜，潺潺的溪流凭空出现，蜿蜒流淌。
帕加迪温的领域被狠狠地排挤到了这片世界的边缘。
他惊异又毒怨的的看着沈纹。
而沈纹对他，只有三个字。
“滚出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精神世界，爆发出无法言喻的排斥力！
帕加迪温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粗暴地弹出了这个世界！
终于清净了。
沈纹冷酷的面容随着帕加迪温的离开，而舒缓了下来，却带着几分沮丧。
他站在苍翠的森林中央，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见，阿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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