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如同轻纱，尚未完全从草北屯的屋顶和林梢间散去，合作社新楼前的空地上，却已聚集起一支精干的人马。山林资源探索队的首次行动，就在这略带寒意的春末清晨，悄然开始了。
曹大林站在队伍最前面，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劳动布衣裳，打着绑腿，脚蹬一双结实的翻毛牛皮鞋。他背上背着那杆油光锃亮的老套筒，腰间的牛皮带上挂着猎刀、火药葫芦和几枚备用撞针，还有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鹿皮囊，里面装着干粮、盐、急救草药和一小卷绳索。整个人利落得像一株迎着风的白桦树。
刘二愣子在一旁，兴奋地检查着他的“健卫-8”小口径步枪，嘴里不停地跟旁边新加入的年轻队员吹嘘着往年冬猎的惊险。吴炮手则沉默得多，他用的是一杆更显老气的双管猎铳，正用一块麂皮仔细擦拭着枪管，眼神如同古井，波澜不惊。另外五名年轻队员，则带着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神情，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装备——猎枪、砍刀、水壶，以及曹大林要求每人必须携带的、用来发出信号的牛角哨。
“家伙都带齐了？干粮、水、火药？”曹大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齐了！”众人低声应和，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
“记住咱们的规矩！”曹大林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一切行动听指挥！东南沟情况不明，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别把第一次出猎，就成了最后一次！”
这话带着一股寒意，让几个年轻后生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不少，多了几分凝重。
“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曹大林一挥手，率先迈开步子。八个人的小队，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溪流，迅速汇入屯外尚未完全苏醒的山林，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东南沟距离草北屯大约有十几里山路，中间要翻过两道山梁。路不算好走，融雪后的地面有些泥泞，林间倒伏的枯木和纠缠的藤蔓也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但探索队的成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体力充沛，脚步轻快，曹大林更是如同识途的老马，在看似无路的密林中，总能找到最便捷、最隐蔽的行进路线。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向身后的队员们讲解如何通过树木的朝向、苔藓的分布来辨别方向，如何通过鸟鸣和兽类的突然安静来判断周围情况。
日头升高，林间的雾气完全散去，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越靠近东南沟，空气中那股属于野猪特有的、混合着泥浆、腐植和骚臭的气味就越发浓烈。沿途开始出现被野猪拱翻的泥土、啃断的树苗和散落一地的、被嚼得稀烂的橡果壳。地面上，杂乱无章的野猪蹄印也越来越多，深深浅浅，新旧交错，显示这里的野猪活动异常频繁。
“看这架势，猪群数量少不了。”吴炮手蹲下身，捻起一撮带着湿气的泥土闻了闻，又看了看旁边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冒着热气的猪粪，眉头微蹙。
刘二愣子也收起了之前的嬉笑，端着枪，警惕地四下张望：“妈的，这帮瘟猪，把这沟都快祸害成烂泥塘了！”
曹大林没有说话，他举起韩志刚寄来的那台双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沟谷的地形。东南沟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山沟，两侧山坡相对平缓，生长着茂密的柞木林和榛柴棵，这正是野猪最喜欢的觅食环境。沟底则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此刻水量充沛，哗哗作响。
“猪群白天多半躲在阳坡的林子深处休息，早晚才会出来觅食活动。”曹大林放下望远镜，低声分析，“看这些痕迹，它们的主要活动区域应该在沟谷中段那片背风向阳的柞树林里。数量……恐怕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看这蹄印的杂乱程度，起码有三四十头，是个大群。”
这个判断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三四十头的野猪群，而且看这破坏力，其中必定有不止一头凶悍的公猪。
曹大林示意大家隐蔽在树林边缘，他自己则带着刘二愣子和吴炮手，如同三只灵巧的狸猫，借助地形和植被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进行抵近侦察。
他们爬上一处能够俯瞰大半条沟谷的高地，隐藏在岩石和灌木丛后。曹大林再次举起望远镜。镜头里，沟谷中段那片柞树林下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只见林下的空地上，黑压压地聚集着大大小小二三十头野猪！它们有的在泥潭里打滚，有的在用坚硬的鼻子拱食着地下的根茎，有的则互相追逐打闹，发出满足的“哼哼”声。这些猪看起来个个膘肥体壮，毛色乌黑发亮，显然这片丰富的山林把它们滋养得极好。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猪群边缘，一头体型格外硕大、几乎像个小坦克似的公猪。它没有参与打闹，而是独自占据了一小块高地，警惕地四下张望。最奇特的是，它的一条前腿似乎有些不便，走动时微微有些颠簸，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凶光，却比任何一头猪都要凌厉。
“看那头瘸腿的！”曹大林压低声音，将望远镜递给旁边的吴炮手。
吴炮手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凝重起来：“是头老孤猪！看那獠牙，看那身糙皮！这家伙……不好惹。看样子，是它把这群散猪归拢到一块儿的，成了头猪。”
刘二愣子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咂舌道：“好家伙，这瘸腿玩意儿还挺有本事！”
曹大林仔细观察着那头瘸腿孤猪的行为。它非常警觉，耳朵不时转动，鼻子也在空气中不停嗅探。它似乎并不固定待在猪群中心，而是在外围游弋，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哨兵和指挥官。
“这畜生不简单。”曹大林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它很狡猾，知道待在群体边缘更容易发现危险，也方便指挥。硬冲进去，咱们人手不够，很容易被猪群反包围。”
就在他们观察之际，那头瘸腿孤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突然停止游弋，抬起头，朝着曹大林他们藏身的大致方向，用力地嗅了嗅空气，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嗬嗬”声。受它的影响，整个猪群也瞬间安静下来，许多猪都抬起头，不安地四处张望。
“被发现了？不可能吧，离这么远，还是逆风。”刘二愣子有些不信。
“野猪的鼻子，比狗还灵。”吴炮手沉声道，“可能闻到咱们留下的丁点气味了。”
果然，那头瘸腿孤猪并没有立刻带领猪群逃离，而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嗥叫。听到这声号令，猪群立刻停止了之前的散漫，迅速向中心收缩，几头体型较大的公猪自动顶到了外围，组成了一道粗糙但有效的防御圈。而那头瘸腿孤猪自己，则退到了猪群侧后方一个更容易观察全局的位置。
“妈的，这猪成精了！”刘二愣子骂道。
曹大林心中也是凛然。这头瘸腿孤猪的警惕性和指挥能力，远超一般野猪。看来，这次东南沟之行，绝不会轻松。
他示意两人缓缓后退，与后方的主力汇合。
“情况比想的复杂。”曹大林蹲在地上，用树枝快速画着简易的地形图和猪群分布，“猪群数量大，而且这头瘸腿孤猪极其狡猾，硬拼伤亡太大。我的想法是，‘分群驱赶，定点清除’。”
他用树枝指着草图：“咱们人少，不能跟它们正面硬刚。可以利用地形，制造声响和烟火，把它们这个大群分割成两三股小群。然后，集中力量，对付其中一股，最好是能把那头瘸腿孤猪所在的那一股分割出来，优先打掉它！头猪一死，猪群就好对付了。”
“咋分割？”一个年轻队员问道。
“需要有人当诱饵。”曹大林的目光扫过众人，“动作要快，胆子要大，还得熟悉地形，能把猪群引到咱们预设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刘二愣子。论胆量、体力和对这片山的熟悉，他确实是最佳人选。
刘二愣子感受到大家的目光，胸膛一挺：“曹哥，俺去！”
曹大林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愣子，你带两个人，从西边那个缓坡摸下去，不要靠太近，用石头和呐喊制造动静，吸引猪群的注意力，然后往北边那个‘葫芦口’方向撤！记住，是引诱，不是硬打，一旦猪群追过来，立刻按预定路线撤退，绝对不能被缠住！”
他又看向吴炮手：“吴炮，你带两个枪法好的，占据葫芦口两侧的制高点，等愣子他们把猪群引过来，特别是如果那头瘸腿孤猪跟着过来，你们就集中火力，先打掉它！”
“剩下的人，跟我作为机动，随时策应，防止其他方向的猪群过来增援，或者出现意外情况。”
计划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刘二愣子带着两个同样胆大的年轻后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西边的林子里。吴炮手也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向北边的“葫芦口”制高点运动。
曹大林则带着剩余的人，占据了一处既能观察全局，又能快速支援两侧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些许不安。这是探索队的第一次行动，也是他新战略的第一次实战检验，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举起望远镜，紧紧盯着下方沟谷里的猪群，以及刘二愣子他们即将出现的方向。
山林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溪流的潺潺水声。一场人与兽、智慧与蛮力的较量，即将在这春日午后的东南沟，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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