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行的话一语激起千层浪,一众朝臣对他怒目而视。
他们是干什么的!仵作又是干什么的!
仵作常和死尸打交道,粗鄙晦气,他们连开设勘验一科都不愿意,还让他们亲自去学,简直是要他们的命。
他们身居庙堂,是朝廷栋梁,怎可去做那晦气腌臜的事。
一个官员跳出来反对:“武安侯此言不妥!怎可让堂堂官员去做这等低贱之事!”
另有一人出声附和:“是啊!如此行事,置朝臣颜面于何处!置官府威严于何地!颜面不存,威严扫地,又如何教化百姓!”
……
众臣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整个朝堂仿佛烧沸的一锅水,异常热闹。
元和帝看着下面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的朝臣们,听着他们那些话,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些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江山百姓。
吵嚷之间,谢景俭的声音突然响起:“圣人,臣有所奏。”
看到出声的是谢景俭,朝臣脸色一黑。
满朝谁不知道世家子谢景俭自甘堕落加入陈无讳的狐朋狗友党,他此刻说话定然是要帮腔。
另有少数朝臣心中还存着最后一点奢望,想着谢景俭毕竟是世家出身,不会同意去学验尸,毕竟还有维护世家的风骨。
元和帝脸色稍缓:“谢爱卿讲。”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众人听出元和帝对谢景俭的偏爱。
众臣满脸忐忑的望着谢景俭,希望他能不要忘本,良心发现、回心转意。
只要谢景俭不帮沈钧行说话,他们愿意少说一点他的坏话。
谢景俭迎着众人的目光,淡然踱步至大殿中间,恭敬下拜,姿态如朗月清风。
“蒙诸位同僚看重,臣自入大理寺之日起便一直埋首于新案、旧案之间。臣发现一件事……”
元和帝甚是配合地说道:“哦?谢爱卿发现何事?”
“臣发现以往旧案尤其是以供词判决的案子,冤案十有七八。”
听到谢景俭的回答,元和帝神色一肃,坐直身体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谢景俭正色道:“臣发现一个案子一旦牵连许多人,便会有人趁机夹带私仇,借机把自己的仇人、政敌安上罪名。”
他对望着自己的同僚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容,说道:
“因都是口供,缺乏实证,当初的官员出于一些原因不愿意细查走访,便得过且过,以至出现大量冤案、假案、错案。
“需知,小病不治,大病之由……臣请圣人重新规定定罪的标准,杜绝冤案、错案、假案,以便定纷止争于微末。”
整个朝堂顷刻间落针可闻。
几息后,众臣攻击的目标从沈钧行的身上转到了谢景俭的身上。
“谢少卿怎可在圣人面前妄言!”
“如此诬陷同僚,其心可诛!”
“谢少卿便是想转正,也不该如此急功近利。”
……
谢景俭来者不拒。
“本官已将所有案件重新整理,冤案、错案、假案都已分类放好,只待圣人应允便可重启调查!是不是妄言、诬陷,查过便知,尔等可敢让本官一查!”
他看向那个说自己急功近利的官员,睥睨笑道:“自己的想法就不必加诸在本官身上了,圣人贤明,看得清楚。”
众人噎了一瞬,转头全去看元和帝,口呼:“请圣人为臣做主!”
沈钧行朗声说道:
“谢少卿说的事,臣在京兆府的旧案卷宗中也发现了,若说大理寺的是朝臣排除异己,公报私仇,那京兆府的就是仗势欺人,用钱买命……这一恶俗直到光禄大夫温公接手才得以除弊。”
他注视着那些变了脸色的官员们,不紧不慢道:
“温公在任期间白日忙于政务,夜里熬夜梳理冤案,休沐之日也是四处走访平冤,所以才会累垮了身体,也给了宵小可乘之机,最后积劳成疾,让圣人痛失股肱之臣……
“是以臣赞同谢少卿之言!臣也愿意辞去护城卫大将军一职,效仿光禄大夫,为圣人为百姓查案平冤。”
宛如菜市场的朝堂瞬间一静,朝臣们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沈钧行。
然而沈钧行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一撩衣袍,袍角飞扬,干脆跪地请命:
“臣能力有限,才干不及温公,然胜在身强体健,便是熬上数月、数年也能撑得住……
“臣妻是温公之女,得温公真传,随温公在任上查案、平冤,便是嫁给臣也随臣验尸破案。臣愿携臣妻为圣人效仿先辈鞠躬尽瘁,‘定纷止争于微末’。”
霍纯惊呼一声:
“臣恭喜圣人!贺喜圣人!竟然得到如此不求名不求利的臣子!臣虽才疏学浅,但亦有为圣人尽忠之心。臣愿意效仿武安侯,不要名利,愿意在现在的位置上为圣人干到老死!”
他觉得不够诚恳,想了想赶紧又补上一句:“不用升官,也不用加俸禄!”
这话如果换个人说,元和帝会有两个想法——倘若说话的是温辅一类的人,他会觉得感动,会重用;倘若说话的是刑部尚书之流,他会觉得虚假,厌烦。
但说这话的人是霍纯。
元和帝太过熟知他凑热闹的本性,只想呵呵两声,说他演的太过了。
众臣看到元和帝垂下眼皮没有说话,还以为他在考虑沈钧行和谢景俭的提议,心头大乱。
他们身居高位,谁手上没点事……
众臣对视一眼,接着看向好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的陈无讳,心中有了决断。
刑部尚书率先改变态度。
“圣人,臣听完谢少卿和武安侯的话,忽然觉得开设勘验一科是于国于民的利事,应当推行。”
“臣附议。”
“臣亦附议。”
有人领了头,众臣渐次出声附议。
元和帝冰冷的视线从这些改口的人身上扫过,冷哼一声:
“既然都无异议,那便如此定下。无讳,此事交由你主理,京兆府、大理寺协助,若需各处配合,不得推脱。”
众臣躬身领命。
元和帝按了按困到有些发晕的额角,暗暗感慨一句自己果真老迈,接着说道:“可还有别的事,无事就退……”
霍纯连忙说道:“臣有事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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