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腊月二十七日,是元和三十六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也意味着这一年的结束。
众臣齐声恭迎元和帝上朝,心绪澎湃地望着上面的帝王。
只要坚持上完这一回的早朝,他们就能放年假。
回想这一年的惊心动魄,再瞧瞧身边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僚,忍不住感慨万千——他们熬过来了!
依照惯例,最后一次的早朝不会有不长眼的人上奏任何事。
众臣看一眼老实呆着的霍纯,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今天很乖!来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太史令出列诵读年表,顺便歌功颂德,其后定下结语,称盛世在望。
群臣跟着拜服称颂。
喊完最后一个字后,所有人都满心期待地等着“退朝”二字的到来。
元和帝嘴角挂着淡笑,表情欣慰:“要过年了,朕也有几件事要宣布,是好事。”
听他这么一说,众臣的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元和帝望着众人脸上的茫然,想到自己接下来说的事会引得他们怎样脸色大变,顿时心情大好。
“第一件事,自今日起,所有案件裁断必须有实证!凡案件卷宗必须写明经手人,验尸者何人,抓人者何人,问讯者何人……凡结案卷宗,裁决官必须署名落印。”
他看着脸色大变的众臣,不紧不慢地说出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将冤假错案列入官员考核,凡勘验不实致死人冤枉者,亲民官罢职永不叙用。”
若说第一件事是为了责任落实,那第二件事就是在倒逼他们去了解甚至学习勘验之术。
“圣人不可,亲民官身负重任,除断案理事,还要教化民生,怎可将精力都花在此等小事上!”
霍纯还没从元和帝自己挑事的震惊中回神,嘴巴已经习惯性的出声反驳:
“人命是小事?你没毛病吧!百姓都没命了,亲民官教化谁去!教化你吗?”
那名官员怒斥道:“霍御史怎可在朝堂之上如此污言秽语!亲民官杂事繁多,不比御史闲暇。”
沈钧行出列:“禀圣人臣觉得霍御史说的话没错。”
他转头看向那位怒斥霍纯的官员,脑中回想起温清宁教自己如何与朝臣辩斗的话,朗声道:
“下县人口不足两千户,设县令一人、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县尉一人、录事一人、其余杂吏近六十人,这还没算下面的差役、坊正、乡长和里正……
“有如此多的人辅佐,你等若觉得亲民官忙到连人命都能枉顾,那是不是说明我朝的官制有问题?还是说经过科考入仕的举子们都是一帮草包?诸位大部分亦是科举入仕,岂不也是……”
那没有说出口的草包二字在众臣耳中自动补全。
他们一张脸全都涨得通红,气怒之间又转成青色,反驳不对,不反驳也不对,憋屈之下脸颊上的肉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谢景俭和陈无讳有些意外的看一眼沈钧行,没想到他嘴毒的风格换了。
元和帝见殿中安静,适时说道:“爱卿们既然没有意见,这两件事就这么定下。第三件事……”
“圣……”正要出声的群臣刚说出一个字又生生憋了回去,他们不能打断圣人的话。
“第三件事,国不可无储君以定国本,为江山社稷,朕于今日册立陈无讳为国储,定名分、定国本……自此由皇太孙代行处理朝政,监理国事,主持祭典。”
所有人都快被元和帝的话吓死了,当下哪里还顾得上前头的事。
虽然他们早有预感元和帝会选择陈无讳为继承人,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元和帝竟然让陈无讳监国。
元和帝虽然老迈,可身体尚算康健,这种情况下让陈无讳监国,是希望权力平稳过渡,为陈无讳继位创造条件,也表明元和帝恐有退位之心。
想想陈无讳的性子,众臣只觉得天塌了。
吏部的司封郎中望着换了身份的陈无讳,又看一眼淡定的武安侯,意识到圣人没有弄错,他可能是到了年老任性的时候。
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江山要换个主人,司封郎中自然不会跟新主人过不去,决定不再去询问温清宁袭爵一事,准备按照袭爵的流程照办。
…………
腊月二十八,陈无讳身边的内侍冯腾带人出宫去了沈檀清修的地方。
冯腾看到面容枯槁的沈檀惊了一跳。
他拿方帕捂住口鼻凑近瞧了一眼,忍不住嫌弃地后退几步,转而看向旁侧的宋书翠。
宋书翠穿着不知道从何处淘来的破旧冬衣,顶着一脸的皱纹阴恻恻地瞪着沈檀,对于冯腾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冯腾皱眉道:
“虽说老侯爷一心修炼,以期脱离红尘俗世,可皇太孙交代了,这样的好消息总还是要告诉您一声。圣人宽厚,念在先安陆侯的功劳上,允您的四儿媳承袭爵位……一门双侯,这可是咱们大陈头一份的荣耀!给老侯爷道喜了。”
沈檀歪着脸,两只眼珠几要鼓出来,死死地盯着来传信的内侍冯腾,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宋书翠猛地扭头看向冯腾:“女子承爵?女人怎么能当侯爷!她是女人啊!”
冯腾被她那疯癫的样子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满脸厌恶。
“一般女子是不能承爵,可温娘子不是一般女子啊!”
宋书翠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反复念叨着“女人怎么能当侯爷”的话……
冯腾斜睨一眼满头白发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宋书翠,转头对身后的大夫吩咐道:
“给他们二人瞧瞧,该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皇太孙可交代了,务必让他们在这红尘俗世留得久一些,以免看不到咱们的武安侯过得有多好。”
…………
除夕当日,温清宁正带人在府中准备过年之事,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跳,转头朝跑的满头大汗的婢女问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京兆府或是县廨需要验尸?”
婢女连连摇头,带着婴儿肥的脸上全是喜色:“夫人……不不,是侯爷!册封您为安陆侯的圣旨到了!”
继承爵位的仪式需在安陆侯府举办,温清宁匆匆赶到的时候,沈钧行带着人已经将场地布置妥当。
霍纯和谢景俭并一众好友在观礼处站定,参加观礼的还有沈氏族人。
沈钧行一身玄衣纁裳的冕服,目光凝落在温清宁的身上,声音带笑:
“先去更衣,册礼使快到了。”说罢,拉着人往后院走。
温清宁脚步微顿:“我没有带梳头娘子,发髻不会梳……”
“无妨,不穿命妇翟衣,换穿公服。”
沈钧行笑道:“公服圣人已经命人特意修改过,与男子略有不同,配进贤冠,带领了册封后再冕服进宫谢恩。”
温清宁愣愣地望着沈钧行脸上堪称灿烂的笑容,惊讶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钧行摸摸她的发顶,一向黑沉沉的眼眸里盛出喜悦的光芒。
“袭爵能成,还是多亏了岳丈……圣人真的很看重岳丈,能娶一位女侯爵,沈某当真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捧着衣裳等在屋中的婢女听到沈钧行的话,忍不住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旋即抿嘴忍笑。
温清宁的脸颊轰的一下红了起来,嗔道:“我又不是金饼,什么拣不拣的。”
“温侯,请更衣。”
请示后,婢女们簇拥着温清宁转至内室沐浴更衣
吉时至,册礼使到,温清宁身着绛纱公服,头戴进贤冠行至府门外跪拜迎接。
作为册礼使的陈无讳看到这样的温清宁微微一愣,仿佛看到了当年受封公爵的沈钧行。
尽管二人眉眼、身形都完全不同,可此时此刻,他就是莫名觉得二人像极了。
将温清宁叫起,陈无讳带人率先踏入安陆侯府,温清宁随后。
进入厅堂,众人各自按照位置站好,陈无讳面向西站在厅堂的东北方向,温清宁则在他对面站定。
温清宁按照指示走到案几前,面向北方跪伏。
司封郎中上前宣读:“维元和三十六年十二月三十日,皇帝使皇太孙册命尔为安陆侯……尔其敬承休命,克壮忠节,垂裕后昆,往钦哉!”
宣读完毕,将册书和印玺交由陈无讳授予温清宁。
温清宁双手高举,恭敬地接下象征爵位的册书和印玺,随后依照规矩回到屋中换上专属的侯爵冕服。
紧跟着再次回到厅堂中,依礼面向皇宫的方向遥拜,至此这一场册封才算完成。
“温侯,恭喜!”
“温侯,恭喜!”
温清宁和沈钧行皆是一身玄衣纁裳,在一片恭贺声中,二人双手交握,目光相汇,对视一笑……
(正文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与妻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