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的烛火被穿堂风掀得晃了晃，将秦氏腕间的银纹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道凝固的闪电。
秦千风的喉咙发紧，方才在村口感知到的命纹波动此刻全涌进了心口，撞得他指尖发颤。
他想伸手触碰母亲的手腕，又怕惊碎了这层脆弱的暮色——记忆里总弯着腰缝补衣裳的妇人，此刻在他眼里突然变得陌生又清晰，每一道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命域刻下的密码。
\"坐下吧。\"秦氏抬手抹了把眼角，转身从灶台上端来一碗热粥，米香混着柴火味涌进鼻腔。
她的动作和从前给千风盛粥时一模一样，可当她在八仙桌前落座时，红布下的木盒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沉睡多年的古物终于醒了。
白璃的手指最先动了。
她本站在门边，此时突然上前两步，指尖刚要触到红布，又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来。\"这玉珏......\"她声音发颤，\"和我在星轨镜里见过的命域残图纹路一致。\"
秦氏的手覆上红布，轻轻一揭。
半枚羊脂玉珏躺在丝绒上，银纹如活物般沿着玉身游走，最后在中央聚成个极小的\"守\"字。\"这是我离开命域时，父亲塞给我的。\"她的指腹抚过玉珏，\"他说，若有一日血脉觉醒的后人找到这里，便把这个交给他。\"
\"命域......\"秦千风重复着这个从玄尘子和古灵口中听过无数次的名字，\"您是说，当年被命运体系围剿覆灭的命域？\"
秦氏的目光突然飘向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网。\"五十年前，命域是这片大陆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我们能窥见命运线的走向，能为众生改写生死簿——\"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可天道容不得被看透。
他们说我们是'逆命者'，派来无数修士围剿。
那夜的火......\"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我躲在祠堂梁上的暗格里，看着族人的命纹被封命术一寸寸绞碎。
父亲用最后一口气在我腕间种下锁纹，说'去人间，活成最普通的人'。\"
林婉儿不知何时站到了秦氏身后。
她的手指搭在秦氏腕间的脉门上，原本温软的眉峰此刻拧成了结。\"夫人，您体内有命蚀毒素。\"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是封命阵残留的，会顺着血脉侵蚀神魂......\"
\"三年。\"秦氏突然接口，\"我早察觉了。
每月十五子时，心口像被千万根银针扎着，能看见命域的火又烧起来。\"她转头看向千风，眼里的水光终于落了下来，\"所以我不敢告诉你，不敢让你卷进这些......\"
\"母亲！\"秦千风猛地握住她的手，掌心能触到那道银纹的温度，\"您以为我在形意门学的是拳脚吗？
我学的是怎么护着重要的人。\"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父亲......他知道吗？\"
\"康子？\"秦氏破涕为笑，指腹擦过他额间的命纹，\"他娶我的时候，我腕上的蓝布帕子从来没摘过。
可那天我发高热说胡话，喊着'爹，别烧了'，他就坐在床头守了我整夜。
第二天他说，'不管你从哪来，秦氏就是高尔村的人'。\"她抽回手，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这是他写的休书，说要是哪天我想走，拿着这个就能出村。
可我哪也没去......\"
\"咳。\"白璃突然清了清嗓子。
她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本线装古籍，书页翻到某章时，指尖重重压在一行小字上：\"破局命纹，历代执笔者未竟意志所凝。
需命域血脉为引，否则......\"她抬头看向秦千风，\"否则会被这股力量撕成碎片。
难怪你能承受住命眼的压迫——原来你天生就是引。\"
古灵一直没说话。
她倚着门框，腕间银纹与秦千风额纹的共鸣让空气里泛起细碎的光。
此刻她突然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块刻满符文的兽骨，往桌上一放：\"血契碑。\"她的声音像碎冰撞在玉壶里，\"北荒禁地，封印千年。
重连命域气运的唯一办法。\"
\"胡闹！\"
玄尘子的火焰突然从秦千风袖中窜出，比之前更微弱，却带着刺人的寒意。\"那碑里锁着命域最后一批修士的残魂，开启它会引动命运体系的清算。
当年命域就是因为触碰到'逆命契约'才遭围剿，你们现在要重蹈覆辙？\"
\"可您说过，\"秦千风盯着那团火焰，\"逆命契约需要破局命纹和命域血脉。
现在我有纹，母亲有血。\"他伸手按住玉珏，银纹突然顺着他的指尖爬进经脉，在丹田处炸开一朵幽蓝的花，\"玄尘前辈，您守了命域这么多年，难道不想看看它活过来吗？\"
火焰剧烈晃动起来，像在挣扎。
最后它突然拔高三寸，炸出个模糊的人影——是个穿玄色道袍的老者，眉骨处有道箭疤。\"记住，\"他的声音像古钟轰鸣，\"逆命契约不是钥匙，是赌约。
赢了，命域重生；输了......\"人影突然消散，只剩一缕火星落在玉珏上，\"后日寅时，寒霜岭的雾会散。\"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林婉儿最先动了，她从药箱里取出个青瓷瓶，倒出颗朱红药丸塞进秦氏手里：\"这是我新配的定魂丹，能缓毒素扩散。
但要彻底清除......\"她看向千风，目光里有他熟悉的坚定，\"需要北荒的冰蚕王。\"
白璃合上古籍，指尖在书页上敲了敲：\"我查过，血契碑的位置在北荒边缘，过了寒霜岭就是。
星轨镜能避开大部分陷阱，但......\"她突然笑了，眼尾上挑的弧度像只狐狸，\"但有破局命纹在，那些小陷阱怕什么？\"
古灵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回头时，月光正好落在她发间，银纹在腕间流转成漩涡：\"我在北荒长大，知道哪条路能避开守碑兽。\"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但你得走在最前面。
命域血脉的召唤，它们听你的。\"
秦千风站起身，八仙桌上的玉珏突然发出清鸣。
他看向母亲，她正把那碗凉透的粥重新热在灶上，背影像极了从前每个等他下学的黄昏。\"我天亮就走。\"他说。
\"知道。\"秦氏没有回头，\"你爹去后山打了野鹿，说要给你做鹿肉干。\"她的手在灶台上顿了顿，\"千风，不管你走多远......\"
\"我会回来。\"他截断她的话，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笃定。
深夜，秦千风在土坯房的旧床上合眼。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他额间命纹上跳着碎银似的光。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火声——不是高尔村的炊烟，是铺天盖地的焚城之火。
他站在一座金色的城池里，城墙刻满与他命纹相同的银线。
无数半透明的人影从他身边掠过，有的穿着道袍，有的提着刻刀，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归来吧，命域之主。\"
最后说话的是个穿玄色道袍的老者，眉骨处有道箭疤——和玄尘子消散前的影子一模一样。
\"后日寅时，寒霜岭的雾会散。\"
这句话在他耳边炸响时，窗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秦千风猛地坐起，额间全是冷汗。
他掀开被子下床，看见桌上的玉珏正发出幽蓝的光，而窗外，高尔村的青砖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极了梦里那座燃烧的城。
土坯房外传来脚步声，是父亲扛着鹿肉回来的声音。
秦千风抹了把脸，伸手去够床头的包袱——里面装着林婉儿的药瓶、白璃的古籍，还有古灵给的兽骨地图。
寒霜岭的雾，该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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