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老王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两日搜集到的所有关于金军动向的情报，一一呈了上来。
这些情报，零散而又杂乱。
有来自城头守军的观察，有来自民间暗桩的密报，甚至还有一些，是混出城的乞丐，用生命换回来的只言片语。
在任何人看来，这都只是一堆毫无头绪的废纸。
但在周邦彦的眼中，这些零散的信息，却像是一块块拼图，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构建出了一副清晰的、完整的战场态势图。
他的手指，在一份情报上，轻轻敲了敲。
“完颜宗翰的帅帐，在昨日午后，向前移动了三百步。同时，有大量的重甲骑兵，向中军集结。”
他又指向另一份情报。
“城西的辽军降将，郭药师部，昨日整日按兵不动，其营寨中，传出宴饮之声。”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张草草绘制的地图上。地图上，标注着金军营寨周边，几条不起眼的河流与山谷。
“铁浮屠……拐子马……火攻……地利……”
他将这些关键词，在心中，反复地咀嚼着。
一个大胆而又周密的计划，渐渐地，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他抬起头，看着老王，眼中闪烁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令人信服的光芒。
“老王，立刻去见李相。”
“告诉他，我需要他做三件事。”
周邦彦的声音，沉稳而又清晰。
“第一，立刻派人，秘密接触辽军降将郭药师。告诉他，只要他明日阵前倒戈，事成之后，朝廷可保他裂土封王。”
“第二，让索超，率领三千精锐神臂弓手，连夜秘密出城，埋伏在城西三十里外的‘野狼谷’。”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明日开战，无论战况多么激烈，宣德门一线，只许败，不许胜。要且战且退，将完颜宗翰的‘铁浮屠’，引入我们为他准备的‘死亡沼泽’之中！”
老王听得心惊肉跳。
前两条，他还能理解。策反郭药师，伏击拐子马，都是兵家常用之计。
可这第三条，“只许败，不许胜”，这是何意？
这岂不是拿宣德门数万守军的性命，当做诱饵？
“少帅，这……这太冒险了！”老王忍不住说道。
“不。”周邦彦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对付完颜宗翰这样的疯子，就必须用比他更疯的法子。”
“他自负于‘铁浮屠’的无坚不摧，那我们就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牌，陷入泥潭，被活活烧死！”
“他想看到我们绝望，那我们就先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至于守军的伤亡……”周邦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被决绝所替代，“战争，本就是牺牲。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帅者，必须做出的抉择。”
“去吧。告诉李相，这是我，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老王看着周邦彦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自己再多说无益。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静室之内，再次只剩下了周邦彦一人。
他挣扎着，在刀十三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紧闭的窗户。
一股夹杂着硝烟与血腥味的冷风，迎面吹来。
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寒冷。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宫殿的屋檐，遥遥地，望向那高耸的，正在风雪中浴血奋战的宣德门。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城头之上，奔走呼号，组织百姓，纤弱而又坚强的身影。
他仿佛能听到，她那早已嘶哑，却依旧在鼓舞着所有人的歌声。
师师……
他的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等我。
等我为你，赢下这场战争。
等我，亲手为你，戴上那顶真正的，凤冠。
……
宣德门城楼。
李师师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百姓，将一桶桶的火油，通过绳索，悄悄地，运送到城墙下的隐蔽处。
突然，她的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皇城的方向。
冥冥之中，她仿佛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充满了温柔、愧疚，和一种，让她无比心安的坚定。
是他。
李师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绝美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一朵在血与火中，傲然绽放的寒梅。让这片残酷的，冰冷的战场，都瞬间，黯然失色。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最坚实的后盾，回来了。
这场战争，他们，赢定了。
但那城头，风雪依旧，血腥未散。她与他的目光，隔着千里山河，隔着万丈深渊，却在这一刻，铸成了一把，足以斩断宿命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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