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掌柜惶恐转头。
两人对视,他仔细辨认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同样瘦脱相的人,居然是曾经一脸富态,给自己当替身的那个账房先生。
“你……你还没死?!”谢掌柜脱口。
轩辕正:……
不是,这么问,你礼貌吗?
轩辕正这一晚上,心里都被堵得慌,一句废话不想说。
而赵王,在听到宣睦道出谢掌柜身份时,眼神连闪。
他虽从未直接接触这个人,可这人是他们敛财中的重要一环,耿驭胜跟他报账时时常提起。
对!
耿驭胜!
耿驭胜与他同坐一条船,又是个谨慎且老谋深算的,虽然昨天发现他的王妃和两个儿子身世可能有问题后,他立刻就被带进宫里来,但他在宫里也是有一两条靠得住的人脉的。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耿驭胜应该销毁证据,甚至——
在逃跑的路上了。
他没有直接接触过韶州方面的人,只要这个证据链不闭合,这盆脏水就没法泼他头上。
当个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蠢货,总比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强。
暂时先留住性命,他……
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赵王表现镇定,他做上位者这些年,又惯常在人前戴着伪善面具生活,表演得可谓游刃有余,毫无痕迹。
宣睦又冲外面道:“抬进来!”
很快,就有几个护卫,抬了四五个大箱子进来。
分开,摆在两边。
赵王起初还装得若无其事,端起桌上给他压惊的茶水啜饮。
宣睦禀道:“这三箱账册,是年前粮饷贪墨案中从韶州谢园搬回来的物证,另外两箱,是臣带人查抄兵部尚书耿驭胜的外室居所,从密室里搬来的。”
赵王手一抖,又连忙稳住,茶汤好悬没有泼出来。
他突然就有点慌。
耿驭胜素日里一副铁面无私,不近女色的作风,养着外室,他都不知道。
宣睦连这都查出来了,耿驭胜不会是已经落网了吧?
皇帝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示意宣睦继续说。
宣睦道:“统计核查账目,户部的人是行家,臣已经连夜请户部的人帮忙核对。”
“不过因为时间仓促,只临时核对了去年上半年的部分账册。”
“查的,是朝廷拨给大泽城驻军的开支。”
“韶州带回的账册,是假账,耿驭胜那边搜出来的,正好能和去年上半年兵部支出对上。”
“大泽城驻军约五万人,按人均四十贯钱算,再加上培育战马和装备损耗后更新的花销……共计一百六十八万两。”
“其中部分,军中将士闲暇时耕作,自给自足,还有部分由当地税收抵扣,过兵部之手,从国库支取出来的,去年上半年共计九十六万四千五百两。”
“其中,三十万两是发给士兵的现银饷银,其余部分,都是粮草兵器支出。”
他踢了踢耿驭胜那边搬来的箱子:“耿驭胜借职务之变,虚报粮价比市场价高出两成,又和专司打造兵器的少府司勾结,兵器价格直接虚报高出一倍,再至于采买布匹棉花这些里面是否也有猫腻……时间尚短,咱无查实。”
“统算下来,单是去年上半年,大泽城驻军的支出上,耿驭胜至少抽走将近十二万两。”
这只是半年时间,大泽城一处驻军的军费里,耿驭胜就通过暗箱操作,昧下这么多。
京城之内,他可能不太敢明目张胆,做那么明显,但举国上下,四处边军和各地驻军,加起来总军队有四十万余人。
他们但凡借助此道敛财,就不可能只捞大泽城的油水。
只是大概估算下来,就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再加上,累计几年,甚至十几年下来……
这是多大的一个缺口?
按照高娘子招认,这些银子,纵使不是全部,起码其中很大一部分应该是秘密被运往晟国了。
大胤百姓,辛苦劳作交的税,本该是用在铸造保护他们的壁垒上,现在却成了背刺他们的利刃。
哪怕赵王算计残害手足,皇帝都没有这般愤怒。
他目光承载着满满威压,刷的射向赵王。
战场上走出来,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上是带着原始的铁血杀伐之气的。
这是一种存在于他骨子里的,无法磨灭的风骨与热血,连年迈都掩盖不住。
赵王虽然打定主意,死无对证,狡辩不认……
可是,只皇帝这一眼看过来,他脑中就嗡的一声,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只出于畏惧惶恐的本能,滑下坐着的睡榻,跪倒下去。
“父……父皇明鉴!儿臣不知,此事与儿臣无关啊!”
皇帝冷笑,心里认定了这个结果,一个字也不与他多说。
他目光凌厉,忽而环视殿内剩下的一干人等。
不等质问,谢掌柜第一个抢白:“就是兵部尚书耿大人!小的原就是韶州城一个普通的粮商,是耿尚书通过上上任的韶州知府徐海英徐大人牵线。自古民不与官斗,小的就……就被迫上了贼船。”
他本想说被迫上贼船,可是在皇帝的威压下,愣是没敢试图美化自己作为。
轩辕正一语不发。
皇帝语气夹带着明显怒意,问宣睦:“耿驭胜何在?”
宣睦答:“哦!可能……正在逃跑途中。”
皇帝:……
宣睦神情冷静,语气都不如他方才报账时的气愤有气势。
两相对比——
皇帝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自己难道是年纪大了,就不如年轻人沉得住气?
瞧瞧他这车骑将军,丢了个官居一品的巨贪,他这神态语气,跟菜市场丢了颗大白菜似的?
皇帝没来由的一默。
然后,神奇的,喷薄欲出的怒火,莫名其妙就被浇灭几分。
宣睦表情坦荡,笔直站着,态度是一本正经没的挑的。
见除虞瑾外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在盯着他看,他才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也可能……正在被捉拿回来受审的路上?”
皇帝:……
不过,听这话茬,再看他这个松弛的态度,大概率耿驭胜是逃不掉的。
连续两次被他的态度梗住,皇帝已经不怎么气得起来了。
他靠回椅背上,才没好气问:“你的人提前盯着他了?怎么没当场按住?”
“回禀陛下,不是微臣的人在盯他,您知道,微臣回京不久,带回来那几个人,打架动手还行,对这京城无论环境还是人际关系,属实没这么快摸出门道。”宣睦态度依旧良好,有问必答。
他看一眼虞瑾:“而且,臣一个领兵打仗的粗人,提前也想不到要监视尚书府。”
“是方才进宫前,未婚妻告知于臣的……”
“好像是耿尚书曾经仗着位高权重,为难过虞二叔,二叔小心眼,一直盯着他,伺机报复。”
“然后,歪打正着。”
他问虞瑾:“二叔应该有把握把人追回来吧?”
虞瑾顺势起身,也先冲上方皇帝和长公主福了一礼,然后与宣睦差不多平常的语气,不很确定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就臣女二叔那暴脾气,算下来,真是忍他很久了。”
忍这么久,肯定为着憋大招啊!
要不然,忍辱负重的意义何在?
他俩站在一起,皇帝只看出个郎才女貌。
仿佛前一刻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是错觉,他甚至很想闲闲的跟着来一句,你俩要不就地拜堂成亲吧?
御书房里氛围,就这样莫名其妙变了。
赵王不甘寂寞,暗中狠狠瞪向虞瑾。
虞瑾对恶意敏感,猝然抬眸,将他逮个正着。
“陛下!”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再屈膝一拜:“臣女方才忘了说,我二叔盯梢耿尚书府上时,发现昨天入夜后,有个出宫办事的小太监去了耿府拜访,也不知……耿尚书的突然逃离,是否与之有关?”
赵王:……
虞瑾语气淡淡,和方才宣睦的态度如出一辙。
赵王眼皮一跳。
这丫头,这是当面挑衅他吧?是吧是吧是吧?
就因为,他瞪了她一眼?
皇帝越看宣睦和虞瑾这两个年轻人越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也全然放松下来。
“哦?”他说,“你知道他姓甚名谁?在哪里当差?”
“就是怕宫里人多,等他进宫就不好找了,所以臣女二叔提前将他按下了。”虞瑾从容不迫回话,“那小太监刚好是京城人士,这趟是告假出宫的,说是要回家看生病的老娘,所以,暂时宫里也没找他。因为他是宫里的人,二叔也没敢越权审问,只是将人暂时扣住。陛下要见见吗?”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见见吧。”
几人有问有答,虞瑾去和奚良礼貌交代了几句。
奚良就叫了个心腹出去。
来回需要时间,而现在他们有的是时间,就等着。
等小太监被带进来——
之前虞常河问话,他死咬着没招,虞常河也懒得对他用手段,横竖回头拎到皇帝跟前,区区一个小太监,又不是什么硬骨头。
果不其然,不用等着动刑,小太监自知在劫难逃,只想换个痛快死法,当场就把赵王收买他的事说了。
赵王甚至,来不及恐吓阻止一二。
“父皇!”他重重磕头。
有了这个人证,就算耿驭胜抓不回来,他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洗刷。
皇帝预判了他下面的话:“你想说是这个狗奴才攀诬于你?他图什么?”
栽赃嫁祸,也要有个理由。
他倒是可以信口胡诌,甩锅给楚王,说楚王指使,可是没有的事儿,皇帝也不会信。
赵王满头冷汗。
而皇帝暂时也没动他,想等着耿驭胜被拿来再说。
耿驭胜前天夜里得到的消息,眼见着宫里风平浪静,他也不想打草惊蛇,愣是熬到天亮,如常换上官服去了衙门。
然后寻个公干的由头,再出来。
出城后,换了衣裳,带着十几个提前等在那里的心腹,骑上马,撒丫子狂奔。
马不停蹄跑了大半天,直到入夜时分,停下来路边简单吃了点干粮,换上备用马匹,打算继续跑……
夜幕中,突然一声嘹亮哨声。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坐骑便集体失控,循着哨声狂奔而去。
走的,恰是回头路。
? ?二更。
?
皇帝:宣睦,你敢监视一品大员?意欲何为?
?
宣帅:我没监视啊,虞二叔干的。
?
阿瑾:我作证。我二叔小心眼,和耿老头儿有仇,纯纯挟私报复,和朝政没半点关系!
?
二叔: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老子风评被害!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小心眼了?
?
阿瑾:哦。那就是我们一家图谋不轨,越俎代庖,以下犯上,以权谋私,欺上瞒下,大逆不道,无法无天,目无纲纪……
?
二叔:停停停!我小心眼,我公报私仇,行了吧?显着你了?就你认识字是吧?
?
ps:军饷那个,查了一下资料,大概算了下,为了走剧情,大家随便看看哈,反正架空文。。。凑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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