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向东。
那张和善的,总是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属于“守陵人”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光幕上,出现在了韩书文的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又被压缩到了极致。
青铜长桥上,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远处那九条奔腾不息的地下暗河,还在发出永恒的轰鸣,那声音此刻听起来,充满了嘲弄。
“不……不可能……”
第一个打破死寂的,是瘸腿李。
他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光幕上的那个人影没有消失。
还是钱向东。
“老……老狐狸……”瘸腿李的声音开始发抖,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冲垮了他的理智,“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在那儿?他不是……他不是……”
他“不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河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昏迷的陈舟更向后拖了一点,自己的身体,则完全挡在了庄若薇和掌灯人的身前。
掌灯人也没有说话。
他那张一直维持着从容的清癯面孔,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变得和脚下的青铜一样,青白,冰冷。他死死地盯着光幕里的钱向东,捏着骨杖的手因为用力,骨节都凸显了出来。
被骗了。
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在棋盘上,被两只手同时摆弄的棋子。
庄若薇的身体晃了一下。
不是因为伤势,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泛出来的寒意。
她抬起手,用手背,缓缓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冰冷的血,黏腻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清晰了一瞬。
她抬起头,迎着千米之外,光幕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钱师傅。”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激不起半点回音。
她依旧用着那个熟悉的称呼,只是那两个字里,再也没有了半分敬意,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讥诮。
“好一出大戏。”
光幕里,钱向东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那张布满和善笑容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对着光幕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不算一出戏,丫头。”
扩音器里,传来了他那温和的,带着特有沙哑质感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疾不徐。
“这算一堂课。”
他身旁的韩书文发出一阵低沉的,压抑不住的笑声,充满了快意。
“钱向东,你看,我说过,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太嫩了。金工司的传承,把她教成了一个修补匠,却没教会她,人心比最破败的活器,要复杂一万倍。”
韩书文的话,坐实了所有最坏的猜想。
“为什么?”
庄若薇问,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没有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钱向东。
“或者说,当你想问为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你看,韩书文想要的是‘开物’,是进化,是挣脱血肉的牢笼。那个掌灯人,”他朝庄若薇他们这边瞥了一眼,“想要的是‘守旧’,是维持平衡,是让一切都停留在规矩里。他们都错了。”
“错了?”一直沉默的掌灯人,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钱向东!你这个叛徒!你引狼入室,背叛了507所,背叛了你自己的誓言,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错了!”
“你看,这就是你的局限。”
钱向东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怜悯。
“你以为这是背叛?不,我从不背叛,因为我从不属于任何一方。507所,十翼,金工司……这些都只是名字,是工具。”
“我要做的,不是守住这口井,也不是打开这口井。”
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我要的,是定义‘井’本身。”
这句话,让在场除了昏迷的陈舟之外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掌灯人嘶吼道,他彻底失态了,“三十年前,我就该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
钱向东淡淡地说道。
“就像三十年前,庄怀山也杀不了我一样。你们这些人,总是被所谓的责任、传承、道义束缚住手脚。所以你们永远赢不了。”
“我爷爷……”
庄若薇的心脏,被这个名字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放过了你?”
“放过?”
钱向东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不,他只是做了一个交易。一个他以为能保全所有人的交易。”
他看着庄若薇,那温和的视线,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
“他用他自己的命,还有你们庄家后代的宿命,换取了‘井’三十年的平静。”
“他以为自己是英雄,是封印。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更愚蠢的守门人。”
“闭嘴!”
庄若薇厉声喝道,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你不准这么说他!”
“事实总是这么刺耳。”
钱向东不为所动,他甚至伸出手,拍了拍身边那把金属椅子上,被绑得死死的韩月的肩膀,动作轻柔。
“看看这个孩子,她就是韩书文‘进化论’的第一个试验品。再看看你身边的那个‘死金之躯’,”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昏迷的陈舟身上,“他是我这盘棋上,最关键的一枚‘镇子’。”
“你们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在我的棋盘上。包括你,庄家的丫头。你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挣扎,每一次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的瞬间,都只是在我的棋盘上,从一个格子,走到了另一个格子。”
“现在,棋局到了最后一步。”
钱向东终于收起了他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的脸变得没有任何表情。
“庄若薇,我给你最后一个选择。”
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属于最终裁决者的威严。
“过来。”
“站到我这边来。”
“你不是想知道你爷爷到底犯了什么错吗?你不是想知道庄家的宿命到底是什么吗?”
“你不是想救那个叫陈舟的兵,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搭档吗?”
“过来,成为我的‘调律师’。我将赐予你,定义一切的权力。”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不是邀请。
是施舍。
是神明对蝼蚁的最后通牒。
庄若薇看着他,看着远处那个韩书文,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绝望的韩月,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将自己完全护住的江河,那个吓得瘫在地的瘸腿李,还有那个为了救她,不惜以身为桥,至今生死不知的陈舟。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股被灰色力量压制下去的,属于她血脉中的东西,开始不计后果地,疯狂地燃烧起来。
她笑了。
在那张沾着血迹的,苍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极冷的,带着决绝的笑容。
“钱师傅。”
她又叫了一声。
“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
钱向东像是愣了一下,随后,他摇了摇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说完,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向下挥落的动作。
“轰隆——”
一声巨响。
不是从对面传来,也不是从头顶传来。
而是从他们脚下,这座横跨百米的青铜长桥的桥底传来!
整座长桥,剧烈地一震!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长桥的中央,也就是他们所站立的位置,开始寸寸断裂!
一个巨大的豁口,正在他们脚下出现。
深不见底的,连接着九河漩涡的深渊,就在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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