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风吹过百花胡同，沈秀兰站在新租的院子里，手里拿着纸笔记录需要修缮的地方。
窗棂有些破损，地面需要重新铺砖，东厢房可以改造成两个小包间。
她在本子上仔细标注，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薄雾。
“秀兰姐！”王春梅从门口探进头来，“店里来客人了，说是你的老朋友。”
沈秀兰收起笔记本，跟着王春梅往回走。
快到龙虾馆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店门口，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袄，手里牵着个小女孩。
沈秀兰的脚步顿了一下。
林婉如也看见了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她比记忆中瘦了很多，眼角的皱纹深了不少，原本乌黑的头发里夹着几根银丝。
她身边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小脸冻得通红。
“婉如？”沈秀兰走近些，注意到林婉如磨破的袖口和开裂的鞋跟。
林婉如低下头，声音很轻：“秀兰，好久不见。”
沈秀兰拉开店门：“进来说吧，外面冷。”
店里正在准备午市，王春梅和李爱华在厨房忙碌，招娣在擦桌子。
看到有客人来，招娣乖巧地端来三杯热水。
林婉如捧着热水杯，手指有些发抖。她的小女儿安静地坐在旁边，眼睛却盯着厨房方向飘来的香味。
“这是你女儿？”沈秀兰问。
“嗯。”林婉如摸摸孩子的头，眼神黯淡，“秀兰，我今天来，是有事想求你。”
沈秀兰没有接话，等着她说下去。
林婉如的嘴唇颤抖起来：“从你这离开后，我就找了个对象结婚了，孩子她爸他……做生意赔了本，欠了一屁股债，上个月人就不见了。要债的天天上门，我和孩子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她的眼泪掉下来，赶紧用袖子擦掉，“我听说你这里生意好，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份活儿干？我什么都能做，洗碗、扫地都行。”
沈秀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听说你后来不是去了纺织厂上班吗？”沈秀兰问。
林婉如苦笑：“厂里效益不好，把我辞了。我又没什么技术，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她抬起头，眼圈发红，“秀兰，我知道以前对不起你，那时候我鬼迷心窍，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可没脸来找你。”
孩子忽然小声说：“妈妈，我饿。”
沈秀兰起身去厨房，盛了一碗米饭，夹了些刚炒好的青菜和肉丝。
她把碗放在孩子面前，小女孩看看母亲，得到点头后才拿起筷子小口吃起来。
林婉如看着女儿吃饭的样子，眼泪又涌出来：“我已经两天没让她吃顿饱饭了。”
沈秀兰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刚重生时，带着招娣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那时候要是有个人能帮一把，该多好。
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容易心软的沈秀兰了。
商场上的教训告诉她，感情用事往往会带来麻烦。
林婉如虽然可怜，可谁能保证她不会再次背叛？
“婉如，我这儿现在不缺人手。”沈秀兰尽量让语气平和，“而且马上入冬了，生意不如夏天，养不起太多人。”
林婉如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秀兰，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要债的说过两天再来，要是再拿不出钱，就要把我们赶出去。孩子还这么小，天这么冷，我们娘俩能去哪啊？”
她忽然抓住沈秀兰的手，“我不要工钱，管我们吃住就行，等我找到建国，一定还你钱！”
沈秀兰轻轻抽回手。她注意到林婉如的手上有不少冻疮和茧子，看来确实吃了不少苦。
“妈妈，我吃饱了。”孩子小声说，碗里还剩下半碗饭，“这些留到晚上吃行吗？”
林婉如的眼泪又掉下来：“傻孩子，吃饱了才行，妈妈晚上再想办法。”
沈秀兰别开脸。她看到招娣在远处担忧地望着这边。
“你先带孩子回去吧。”沈秀兰最终说，“让我想想。”
林婉如眼中希望的光芒黯淡下去，但她还是勉强笑了笑：“好，好，谢谢你肯考虑。我住在纺织厂后面的棚户区，最里面那间。”她站起身，拉着女儿的手，“跟阿姨说谢谢。”
小女孩乖巧地鞠躬：“谢谢阿姨的饭。”
望着母女俩蹒跚离去的背影，沈秀兰陷入沉思。
王春梅走过来，小声问：“秀兰姐，那是你朋友？看起来挺可怜的。”
沈秀兰轻轻叹了口气：“以前的朋友。”她没有多说，转身走进厨房。
午市忙碌时，沈秀兰有些心不在焉。
但另一面，之前的教训又让她不敢轻易相信人。
下午三点，店里清闲下来。沈秀兰对王春梅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纺织厂后面的棚户区比想象中还要破旧。低矮的临时建筑挤在一起，路面泥泞不堪。
沈秀兰找到最里面那间屋子，敲门后，林婉如惊讶地打开门。
“秀兰？你怎么来了？”
屋里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煤炉子。孩子躺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旧衣服。
屋内温度很低，呵气成霜。
“来看看你们住的地方。”沈秀兰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米缸和炉子上熬着的一点稀粥。
林婉如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地方小，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你说的要债的人，什么时候再来？”
“说是明天。”林婉如的声音低下去，“我把能卖的都卖了，还差三百块。”
沈秀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数出三张一百元。
林婉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但沈秀兰没有立即递过去。
“婉如，我可以帮你这次。”沈秀兰看着她的眼睛，“但你要想清楚，如果来我店里干活，就得守我的规矩，从最基础的做起，不能挑三拣四。”
林婉如连连点头：“我一定好好干！真的！”
“还有，”沈秀兰顿了顿，“咱们以前的交情归以前，工作上就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能接受吗？”
林婉如的嘴唇颤了颤，但最终还是坚定地点头：“我明白，秀兰，谢谢你肯给我这个机会。”
沈秀兰把钱递过去：“明天先还债，后天来店里找我，早上七点，别迟到。”
离开棚户区，沈秀兰的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看着那对母女挨冻受饿，她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回到店里，叶昭已经来接她了。看出她有心事，叶昭问：“今天遇到麻烦了？”
沈秀兰摇摇头，又点点头：“林婉如来找过我，她现在过得很不好，我想帮一把，又怕重蹈覆辙。”
叶昭沉默片刻，说：“你按自己的想法做就好。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知道。”沈秀兰轻声说，“我会留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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