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有二人的寝卧在她这句之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直待风自千秋堂外入内扫过每个角落,正院发新芽、芙池下藕拔,到了门前一拍,将谢春深从这阵冰冷中颤醒。
而后,从她身上起来,碰倒了屏风,踢门大步而去。
那门来回扇动,这股夜风便径直朝她扑来,木漪撑起上半身,将垂肩的衣领拢回胸前。
一直在后边儿观望的刘玉霖着急过来,越过屏风为她罩上一件紫貂,心疼道,“你的手好冷,很冷吧,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去喊州姜姑娘……”
木漪却望着她笑,“可是春天已经到了。”这冷风里,分明含着一丝丝蛰伏的暖意。
刘玉霖正不解,木漪又紧紧反握住她的手,脸色已恢复平静:
“将门关好。”
得了令,谭合带人将他连他带来的人全赶了出去,谢春深方冷冷侧过半边脸,面前“嘭”得一声,两扇大门已内闭落锁。
夜里雾重,谢春深发丝已凝成一缕一缕,活脱脱一只被勾了魂走又被抛弃的落水狗,亦或落汤鸡。
掌政以来,他何曾这般落魄。
才下令让人里外将千秋堂围住,巷口便压了黑影。
两伙军士持火把开道,脚步声齐整,将已要就位布守的手下又逼退了回去。
最前首之人轮廓熟悉,身披盔,手持剑,化成灰,谢春深也认得。
他正恨此人恨得牙痒。
影子曝于火把光下,亦是差不多的恶煞神情。
陈擅剑不出鞘,但以剑指他鼻尖,“你敢拦陛下敕令,你此举是要当场造反?”
谢春深冷面寒声,“敕令被劫,我亦在查,陈将军为了家中幼子,还是慎言。”
陈擅不意外他狡辩,又反手一掠,剑扫过瞠目的众人,回到他脸上,“此举,你又作何狡辩?”
谢春深冷静地撒谎:
“梁王残党近日潜入洛阳,平梁县君的项上人头,他们第一个要取,我此举是为了护她安危。”
“哪里来的消息!”
“秘报,陈将军不必知晓。”
陈擅气极反笑,扬眉怒喝,“谢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错,”谢春深风淡云轻,又无比笃定,“我为秘书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规则,我的话,就是答案。”
陈擅再度扬眉扯唇,这一声,是无比的讥讽,“谢戎,你太狂了。”
说着握剑朝地一跺。
砖石透震,谢春深脚下扫过刀力,便见陈擅身后两名士兵压来了一人,丢在他与陈擅之间。
那是李瞻,已被打的不成人样,他死死握住自己的一条腿,看样子是被挑断了脚筋废了腿。
谢春深身后的人见了李瞻的血,下意识愤懑拔剑,那头陈军也立即拔剑握枪。
却另有一人冒出了头,是跟在段渊身边已久的王洺。
此人也生的一副好面皮,虽然处处都比谢戎差些,却又处处都有照搬谢春深的影子,都知道是段渊找的听话的替身,旁人私下议论二人时,称作其为“旧谢新王”。
一个学都学不像的蠢人,谢春深之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说话都嫌浪费了口津。
此时上前去伸脚要将他揣个粉碎之际,陈擅施加了内力的剑拦住了他的脚力,弹了回去。
“李瞻,谁伤的。”
陈擅脸上是一种嗤其自作自受的神情,“忘本是谋者大忌,谢戎,当初是谁带你入了洛阳?”
王洺不曾行礼,亦不曾弯腰,只说:“太尉知秘书监强权压人,以此警之,要秘书监立即停止围困县君府邸,并要我转告你:另一人的性命,去廷尉府找他拿。”
李瞻艰难抬眼,抬起血手念了一句“黄兆元”便倒地昏死了过去。
陈擅不给谢春深喘气的机会,挡在了他面前:
“平梁现在是我的未婚妇,即便你所言为真,要保护她,于情于理都该是我来,你这个秘书监,还是不要插手外人之事,带着你的人,回去你的主子那儿,领你的奴狗去。”
话后,陈擅看见谢春深的一半脸发红,一半脸发青,唇变为了深红,眼神更是冷至寒冰三尺。
谢春深的牙关都要咬碎了,可比牙更先碎的,是他那颗自喻为百毒不侵的心。
谁说坏人的心,不会碎,不会疼。
木漪能杀他。
用那把看不见的刀。
他在迸发之际一下松掉了牙关,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仓惶,“全都撤了,跟我走。”
陈擅不客气地喊了一声,将这些人再度推搡得离千秋堂远了一点,而后自己派陈军站在刚才他们要站的地方把守。
围成铜墙铁壁,他与她之间,隔着千军万马。
谢春深不会白忍。
他一向眦睚必报,这一笔太深刻,他记下了。
*
廷尉府曾是他呆了多年爬摸滚打的地方,再入此处,他已能浑身不沾腥血。
刑房里在行刑,听惨叫声,不难辨别出是黄元兆。
段渊不入刑房,就坐在那里,茶盏油灯下读《韩非子》。
见他来了,一捋胡子将书搁手,“以酷刑治国,是愚策,是下下之策啊。”
谢春深已懒得应答。
论伪善,段渊与自己相比,只能是更胜一筹。
“你看,都是你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段渊含着一双笑眼,站起来踱步,“有高山流水,互为知己,又有伯乐,一眼赏识千里马,你我本是师徒之恩,为何你要恩将仇报于我?”
谢春深仍旧不吭声。
他今日不知是懒得,还是太沉得住气了,连段渊都摸不准他内心此时在想些什么。
便问他:
“黄兆元,你还想要吗?”
谢春深终于动了动,他不是很在乎黄兆元,“要。不过我今日累了,没功夫陪太尉拨云见雾,不如直接说你想换的条件。”
段渊便过去叫停黄兆元身上的鞭子和烙铁,一转身,非要提起另一件事,“陈擅与木芝背你结盟,你心急如焚了。”
谢春深仰头向内壁,“太尉劫走了敕令,想送我一个造反的名声?然后用王洺替代我,造就一双新的鹰爪?”
段渊点头又摇头,“我仍怜惜你的才能,若你我不做这困兽之斗,我与你便再作师徒,亦师亦友。我助你娶回你心爱之人,让你们朝暮恩爱,如何?”
谢春深手心血倒流,脸色微变,脸上却是否定,“谁说我要娶她。”
段渊再提,“那我便杀了她,抄其家产,此后,你一人敛尽其财,前途光明,所向披靡啊。”
谢春深腮边抽搐,转过脸来,手指都在痉颤。
段渊自然观察到了,他像抓住了谢春深这条蟒蛇的命脉一般,忽然变脸,命令谢春深:
“你给我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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