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病了。
那场倾盆大雨像是抽干了他身体里所有的生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胡茬凌乱，病怏怏的。
手指悬在请假申请的按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锁屏。
不能请假。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固执的念头：如果她有心，会看得见的。看见他带病坚持，看见他的“惨状”，或许……会有一丝动容？
然而没有，一直到了午饭时间，大家相约去食堂或者楼下餐厅。胃里空得发慌，喉咙干得冒火，但他固执地等着。像一场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赌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或者带饭的同事。就在苏逸几乎要放弃，准备去接杯热水勉强应付一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雪宁。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搭配简单的牛仔裤，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带风走来。她的步伐从容，目光平静地直视前方，仿佛只是路过。
苏逸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他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追踪着她的轨迹。
她越来越近，经过他的工位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然而，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透明的塑料袋被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放在了他桌子的角落。
整个过程她没有看他，没有说一句话，轻轻地走，轻轻地来，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逸僵在原地，好一会才打开那个塑料袋。
里面装着一碗打包好的南瓜粥，软糯温热，旁边还有一瓶电解质水。
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加起来还不到十块钱。
可是在这一刻，在苏逸眼里，这两样东西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千万倍。
她看见了。她真的看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病痛和疲惫。当天下午，苏逸主动请了假。他要去医院，他要尽快好起来。他不能把感冒传染给她，他还要……约会他的女神。
病好得很快，或许是心情愉悦带来的奇迹。他又抽空去专卖店，买下了那只价格不菲的包。这次，他没有像以前追女孩子那样大张旗鼓地送到工位，而是选择在一个下班后的傍晚，在地铁“巧遇”了黎雪宁。
“黎雪宁。”。苏逸拿出那个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递过去：“上次……谢谢你送的粥和水。”
黎雪宁的目光落在袋子上，认出了那个品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几秒后，黎雪宁伸出手，接过了袋子：“谢谢。”
没有推辞，没有矫情的客套，干脆得让苏逸都有些意外，随即是巨大的欣喜。她收了！她愿意收他的东西！
“不……不客气！”苏逸激动得差点语无伦次，“那个……你这周末有空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意大利餐厅……”
“再看吧，最近有点忙。”黎雪宁打断他，拎着袋子，转身走向地铁站，“我先走了。”
虽然没有立刻答应约会，但收下了礼物，已经是巨大的进步。苏逸看着她的背影，心花怒放。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天后，一个傍晚，苏逸走出办公楼时，正好看到黎雪宁神色匆匆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帆布袋？没有完全拉严实的拉链口，隐约露出了一点点熟悉的皮质和金属logo——正是他前几天送的那个奢侈品包！
苏逸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他。鬼使神差地，他悄悄跟了上去。
黎雪宁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苏逸立刻也拦了下一辆，对司机说：“师傅，跟上前面那辆。”
心情是无法言语的紧张、激动和莫名的忐忑。出租车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条相对安静、但开着不少装修考究店铺的街边。苏逸抬头一看，招牌上写着“名品二手回收”。
二奢店！
她竟然要把他送的包卖掉！
失望、悲愤、还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瞬间淹没了苏逸。他推开车门，几乎是冲了过去，在黎雪宁准备交易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夺过帆布袋，拽着人出了二奢店。
黎雪宁踉跄着，差点摔倒，但她全程无言。
出租车停在了苏逸的社区附近，他拉着沉默的黎雪宁，走到了小区花园。
“黎雪宁！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讨厌到连我送的东西都恨不得立刻卖掉？”
黎雪宁用力想挣脱他的手，但苏逸抓得很紧。她低下头，声音却很倔强，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不是讨厌。单纯缺钱。”
这个答案，如此直白，如此……理直气壮，反而让苏逸噎住了。他预想中的道歉、解释、或者羞愧，一样都没有。
“缺钱？”苏逸被气笑了，“缺钱你不会和我说吗？我之前送你的那些东西，加起来都不止这个包的钱了吧？”他指的是之前追求她时，断断续续送过的一些首饰、化妆品之类。
黎雪宁抬起头，眼神清亮，却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疏离：“以前没那么缺钱。而且，没有立场。”
“没有立场？”苏逸简直要抓狂了，“没有立场你还收我的包？有骨气你别收啊！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他顿了一下，把到嘴边的“就是我的人”咽了回去，换了个稍微缓和但依旧霸道的说法，“……就得有点关联！”
这番言论油腻得让、叶勤勤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黎雪宁却似乎不吃这一套，她冷静地反驳：“这是我应得的。南瓜粥，电解质水。等价交换。”
苏逸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看着她明明“做错事”却还嘴硬的样子，那股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反而觉得……有点可爱？他一定是病了，病得不轻。
“好，好贵的南瓜粥，好贵的电解质水。”苏逸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吧，还差多少？我给你转账。”
他拿出手机，准备操作。
黎雪宁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抖动了一下。
夜色深浓，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背影。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收了这笔钱，她还能维持那份骄傲吗？
她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转回身时，脸上已经看不出异常，只有一片决绝的平静：“十万。我给你打欠条。我每个月工资加奖金，有六千多，我每个月还你三千，三十四个月后还清。”
只要有借有还，她的骨头就还是硬的。她试图用这种近乎刻板的方式，守住自尊的底线。
苏逸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又气又疼。“我还差你那一点利息？”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账号。”
几秒钟后，黎雪宁的手机响起了到账提示音。十二万。
钱转过去的瞬间，苏逸的大手，如愿以偿地握住了黎雪宁微凉的小手。她的手很瘦，指节分明，带着一丝凉意。
“我的房子就在楼上，”苏逸指了指旁边的高档公寓楼，声音放柔，带着诱哄，“上去坐坐好不好？喝杯热水。”
黎雪宁明显地慌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苏逸！不要让我瞧不起自己。好像……好像把自己卖了，来换取你的钱。”
她的话，那么直白，毫无修饰，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苏逸所有隐含的试探和欲望，也道破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底线。
苏逸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今天的“进展”——她收了包（虽然试图卖掉），牵了她的手，还转了账——已经远超预期。
他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语气诚恳地道歉：“对不起，雪宁，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就是看你好像有点冷，想请你上去暖和一下。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他顿了顿，“我送你回去吧。”
黎雪宁摇了摇头，语气疏离而坚定：“你给了我钱，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说完，她不再看苏逸，快步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绝尘而去。
苏逸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有挫败，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被点燃的征服欲和……怜惜？……
一直安静倾听的韩述，适时地开口，将话题拉回到关键的时间线上：“这么说，经过这件事，你们算是明确了关系。这大概是哪一年的事？”
苏逸虽然醉醺醺的，对这个时间却记得异常清楚，他打了个酒嗝，含糊却肯定地说：“2010年……冬天。快过元旦了……街上都挂上红灯笼了……”
2010年冬。韩述和叶勤勤对视一眼，这个时间点，与杨师傅所说的、顾生那个冬夜借酒消愁吐露“爱上了一个姑娘但她喜欢别人”的时间，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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