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凝跟着周夫人,来到周府。
周府位于城西竹叶巷,算不上气派,却处处透着雅致。
庭院有几竿翠竹,一丛芭蕉。
宋雪凝还未踏入正厅,一股浓郁而奇异的香气便扑面而来,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的嗅觉。
这便是那芷兰的味道。
香气馥郁,宋雪凝初闻时只觉心旷神怡,可闻得久了,却胸口发闷,头脑昏沉。
腻得慌!
周夫人苦笑,小声道:“宋姑娘,你闻到了吧?整座宅子,如今都被这味道浸透了。”
宋雪凝不置可否,随着周夫人穿过庭院,走向后院的书房。
周大人就在书房。
一路上,府里的下人低着头,个个面带忧色。
整个周府都笼罩在一片压抑低沉的气氛之中。
“夫君就在里面,他不许我进去,说我身上的俗气,会耽误他寻找记忆中的味道。”周夫人道。
这话听得宋雪凝眉头紧锁。
周夫人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更加浓烈的芷兰香气,像是拳头砸在宋雪凝的鼻子上。
宋雪凝看到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坐在书案前。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锦袍,更显得他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面前,是一尊小巧的香炉,
青烟袅袅,将他的身影衬得有些不真切。
这香炉中烧的应该就是那个什么芷兰香。
“谁?”
男人头也不回,冷漠地问道。
“周大人,小女子宋雪凝,受夫人所托,听说您身体抱恙,特来探望。”宋雪凝不卑不亢地回应。
周明轩缓缓转过头。
宋雪凝心中一凛。
只见周明轩周大人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青黑,嘴唇干裂。
他那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视线在宋雪凝身上扫过。
“为什么总是有这些无聊的人打扰我?”他喃喃道,随即又转过头去,盯着那尊香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
“就是这个味道,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想起阿芷了……”
“周大人,您口中的阿芷,究竟是谁?”宋雪凝问道。
周明轩的眼神骤然变得迷茫而痛苦。
他用力揉着额角:“阿芷,她是……唉,我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站在水边,穿着浅碧的裙子,对我笑。她身上,就是这种芷兰的香气,很好闻,很温柔。”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喃喃自语:“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一去想她,头就像要裂开。”
“夫君!”
周夫人终究是忍不住,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眼中含泪,轻声唤道。
就在这一瞬间,周明轩的表情骤然大变!
他猛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妻子。
那眼神,让宋雪凝遍体生寒!
那不是冷漠,不是疏离,而是憎恶!
就像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是这明明是他的枕边人。
“滚出去!”他低吼道。
“别玷污了阿芷的香气!”
“周大人!”宋雪凝上前一步,挡在几乎站立不稳的周夫人身前。
“夫人是您的结发妻子,多年来相濡以沫,您为何突然如此厌弃于她?这毫无道理!”
周明轩的脸上掠过一丝烦躁与暴戾。
他猛地一挥袖:“道理?我看见她便觉得心头憋闷,听见她的声音便觉刺耳!她站在那里,就像一道丑陋的屏障,挡在我和阿芷之间。她的存在本身,就让我无法呼吸,无法专心回忆。我只要她消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他的话语毫无逻辑,将自身无法回忆起阿芷的焦躁全部迁怒在发妻身上。
周夫人被这眼神和话语刺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踉跄着退后了两步,泪水决堤而下。
宋雪凝的心沉了下去。
这一幕,何其熟悉。
她想起了画壁仙子一案中,那些为了画壁仙子而疯魔的画师。
他们也是这样,为了心中的执念,抛弃家庭,冷落妻儿,将所有关心他们的人,都视作阻碍。
难道周明轩也中了类似的邪术?
“周大人!”宋雪凝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你形容枯槁,元气大伤,再这样下去,不等你找回阿芷,自己的性命就要先没了。”
“你懂什么!”周明轩激动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找不到阿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
“我当然不懂阿芷。但我知道活人才能重逢。您要是死了,就见不到阿芷了。”
“见不到阿芷……”
“我能否为大人诊一次脉?或许,能为大人的身体寻一剂良方。”
她一边说,一边暗中调动气息,仔细感知着房间里的一切。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这间书房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香气,没有一丝一毫的邪祟之气。
没有妖气,没有鬼气,更没有像画壁仙子那样的画灵作祟。
“唉,你说得有道理,只要能见到阿芷,我什么都愿意。”
他伸出了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腕。
宋雪凝将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
其实她只是看过一些医书,勉强知道二十八种脉象,药到病除是不成的,顶多能大概知道病人的病情。
周明轩脉象虚浮无力,时断时续,的确是油尽灯枯之兆。
这与那些被画壁吸走精气的画师,症状几乎一模一样!
可邪祟之气又在何处?
她凝神细探,
突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味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是水草的腥味。
这股味道被浓郁的芷兰香气掩盖,非常细微。
若非靠近周大人,难以察觉。
宋雪凝松开手,心中疑窦丛生。
她看着周明轩那张扭曲的脸,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周大人,您身上沾染了些许水草的腥气。如今已是寒冬,河水冰冷刺骨,您总不至于跳进河里游水吧?您在哪里接触过这些水草?”
周明轩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他用力甩了甩袖子,厉声道:“不知道!什么水草腥气?我闻不到!说了我没病。休要拿这些无关琐事来扰我清静,出去!不要打扰我还原阿芷的样子。”
她知道多说无益,便起身告辞。
周夫人送她。
刚走出周府大门,就见一辆马车急匆匆地停下,车上冲下来一个同样满面愁容的妇人。
妇人一见到周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哭诉起来。
“周姐姐!我家老张也跟你家周大人一样,魔怔了!”
宋雪凝脚步一顿。
周夫人询问了一番。
只听那妇人哭道:“也是一个月前,他们几个同僚不是去情人河泛舟了吗?回来之后,我家老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对我千依百顺,现在却说看我一眼都觉得恶心!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念叨着什么白露薇,这肯定是哪个野女人的名字!人也一天比一天瘦,这可怎么办啊!”
又一个!
宋雪凝还没来得及细问,街角又跑来一个年轻些的女子,见到二人,也是泣不成声。
“周夫人,张夫人!我夫君他整天叫着沈寒碧,也不知是谁。”
这女子的丈夫,是工部的一位年轻郎中。
他同样是在那次情人河泛舟之后,性情大变,厌弃妻子,日渐消瘦,嘴里念着妻子之外的女人的名字。
情人河……泛舟……
水草腥味。
宋雪凝抬起头,目光望向城外的方向。
看来,答案,要去那条河里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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