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夫人激动地捂住嘴,眼中迸发出狂喜的泪花。
有效,真的有效!
然而下一秒,这短暂的平静便被更猛烈的癫狂取代。
“不!”
钱沐突然发出一声嘶吼。
“你不是她,你不是我的阿霜!”
他疯狂地摇头,枯瘦的手臂猛地一挥,狠狠将坐在床边的陆霜推开。
陆霜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一旁的宋雪凝及时扶住。
“你不是!”钱沐挣扎着想坐起来,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陆霜。
“不,她不是我的阿霜。她的眼睛会笑,笑起来的时候,里面有星星。你长得像,但你不是,你不是她!”
他一把推开身边所有想靠近的人,重新躺回去,将脸转向墙壁,用被子蒙住头,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念叨:
“阿霜,我的阿霜,你快回来。”
所有人都被这荒诞的一幕惊呆了。
真真切切的青梅竹马就站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坚称她是冒牌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钱夫人希望彻底破灭,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陆霜站在原地,脸色苍白。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夫人,别难过了。许是女大十八变,我如今的容貌,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他只记得他脑海里的那个阿霜,也只喜欢那个阿霜。”
这话语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
从钱府出来,天色已有些昏暗。
宋雪凝与陆霜并肩走在渐起的暮色里。
两人一时沉默,只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回响。
方才钱沐那癫狂而绝望的嘶吼,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
“陆姑娘,方才钱公子的话,你怎么看?”宋雪凝问道。
陆霜脚步微顿。
“他心中的阿霜,本就不是真实的我,只是他想象出来的我。这或许就是水莽草的可怕之处。它唤醒中毒者心中最美好的执念,然后将其无限美化。”她语气幽幽,带着洞悉后的淡然。
“陆姑娘是说,钱公子,乃至周大人、张大人他们,所追寻的并非真实的旧日恋人,而是一个被美化到极致的幻影?”
陆霜微微颔首,眸色深沉:“宋姑娘聪慧。你想,若钱大哥追寻的是真实之人,为何我活生生站在钱大哥面前,他却断然否认,甚至指责我是冒牌货?他口中的那个阿霜,只存在于他某段最美好的记忆里。在无数次的回忆中,他早已将那个形象反复打磨,变得完美无缺。现实中的我,会疲惫,会忧愁,会因岁月而改变,怎及得上他心中那个不容一丝瑕疵的设想?”
宋雪凝心中凛然。
她蓦然想起了古庙中的那幅壁画。
那是所有人按照心中最完美的设想,共同创造出的完美无缺的神女。
那样的仙子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现实里并无其人。
与这幅壁画仙子相比,他们身边的恋人妻子,都成了胭脂俗粉。
宋雪凝顺着她的话剖析下去:“所以,这水莽草的诅咒,其恶毒之处并非抹去爱意,而是篡改并美化记忆。它以受害者心中最深刻的情爱记忆为种子,催生出一个不容丝毫玷污的完美形象。”
陆霜叹了口气:“正是如此。中毒者身边真实的人,与这个想象中的人相比,都显得粗鄙陌生,甚至面目可憎。妻子或恋人越是关心,越是靠近,就越是玷污了那份记忆中的纯粹,自然会引来憎恶与驱赶。”
宋雪凝与陆霜告别,回到忘忧斋。
李婉儿已在斋内等候。
宋雪凝便将钱府发生的事与她说了。
“虽然水莽草之毒眼下难以破解,但只要告诫京城百姓,近期切勿靠近情人河,想必便能将这邪祟的源头掐断。如此,便不会再有新的中毒者了。”李婉儿分析道。
她倒是比较乐观。
虽无根除之法,但能阻止其蔓延,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这份短暂的安宁,很快便被现实撕得粉碎。
不过两日,京城之内,竟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更大范围的水莽草之毒。
先是翰林院一位德高望重的学士,对着一卷前朝古画深情款款,称画中仙子才是他的唯一知音。
家中妻儿老小,完全不入他的眼。
再是城西米铺的掌柜,突然对辛苦持家的妻子横眉冷对,日日捧着一块顽石,声称那是亡故的青梅竹马所化。
类似的中毒者数不胜数。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这些新出现的中毒者身份各异,却有一个令人心惊的共同点:他们近期都未曾去过城郊的情人河。
“看来不止情人河里有水莽草,别的地方也有。”宋雪凝心头沉重。
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不过,宋雪凝近来已无暇他顾。
因为她发现,宋正卿也有些不对劲。
这几日,他总对着一幅画出神。
“兄长?”她轻声唤道。
宋正卿却像是没听见,口中喃喃低语:“云袖舒卷,墨香宛然。唉,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一面?”
宋雪凝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多么熟悉的症状!
“兄长!”她厉声唤道,试图将他从迷障中拉回。
宋正卿缓缓转过头,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与陌生。
“唤我作甚?”
“你中毒了!你中了水莽草之毒!”
他眉头紧锁,语气疏离:“雪凝,你错了。这不是中毒,是让我重归美好。”
这不再是那个永远温润的兄长了。
他已被水莽草的幻影拖入了深渊。
宋雪凝知道,宋正卿也未曾去过情人河。
那么,诅咒是如何侵入这间书斋的?
她强压下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此刻绝非软弱之时。
她必须找出破解水莽草之法,不仅为了京城百姓,更为了救回自己的兄长!
时间不等人。
她立刻联合柳青、李婉儿等人调查。
她们奔波于各家府邸,仔细询问每一位新中毒者的亲属,记录他们近期的饮食起居、所到之处,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线索千头万绪,却始终找不到明确的共同点。
直到柳青在询问一位中毒官员的夫人时,对方无意中抱怨:“我家老爷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迷上了清泉茶坊的茶,每日都要派人去买,说那家的泉水泡茶,有股别样的甘甜。”
“清泉茶坊?”宋雪凝心头一动。
她猛然想起,兄长这几日也去过好几趟,说是茶香清冽,能扫烦思。
她立刻与柳青等人核对其他受害者信息。
果然,所有新中毒者,近期都饮用过清泉茶坊的茶水!
源头,就在那家茶坊!
宋雪凝片刻不敢耽搁,立刻赶往位于城东的清泉茶坊。
茶坊内门庭若市,茶客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茶香。
她寻到掌柜,借口忘忧斋想定制一批待客香茗,希望能亲自验看茶叶品相与泡茶水源,以确保品质。
掌柜见是大主顾上门,不疑有他,欣然引她至后院。
后院干净整洁。
掌柜指着院角一口青石古井,颇为自得地介绍:“姑娘请看,我家的茶之所以与众不同,全赖这口百年古井。井水冬温夏凉,清冽甘甜,城中独一份。”
宋雪凝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缓步走近井口,俯身朝下望去。
井水深不见底。
而在湿滑的井壁石缝之间,正攀附着一缕缕纤细的墨绿色根须。
是水莽草!
看来,水莽草已通过地下暗流,蔓延到了城中这口深井之中。
它污染了水源,将无声的诅咒混入甘甜的井水,送入了无数人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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