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湿冷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放眼望去，天际低垂的墨色雷云仿佛触手可及，一道道电蛇在闪现，将嶙峋的黑色山石映照得忽明忽暗。这里已是雷鸣泽外围，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后又浸水的沉闷气息。
凌栖迟三人正驾驭着法器低空飞遁，忽听得下方带着哭腔的呼救。
“几位道友！请留步！救救我师兄他们！”
一道粉色倩影从一块巨岩后踉跄奔出。是位容貌姣好的女修，衣衫破损，沾着尘土，发丝凌乱，一双水眸含着惊惧与恳求，端的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们本是结伴来此历练的散修，不料在前方山谷遭遇了一伙匪修！他们人多势众，修为高强，师兄们拼死护我逃出来求救……”女修声音带着颤抖，好不可怜的眨掉眼睑上的泪珠，期盼的看向阿苏铁。
阿苏铁果然眉头一拧，脸上露出不忍之色：“竟有此事？光天化日……呃，虽然这里也没什么日头，竟敢拦路劫掠。师妹，我们……”
凌栖迟和舒明唐交换眼神。
“五师兄，”凌栖迟传音过去，语气慢悠悠，“你瞧这位仙子，逃命逃得如此仓促，发型乱了，衣裳破了，可脸上这胭脂水粉，腮红眼影，却依旧勾勒得恰到好处，甚至额角鬓边连点逃命的急汗都没有，端的是好定力。”
舒明唐的传音兴奋的响起：“你闻闻，她身上百花凝露的香粉味儿，隔着十丈都能闻到，哪个被追杀的还有空补香？老娘看她不像逃难的，倒像是来钓傻……咳，来寻有缘人的。”
阿苏铁一愣，仔细瞅了那女修两眼，脸上的热血慢慢冷却下来，挠了挠头，传音回道：“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凌栖迟上前宽慰：“道友莫慌，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还请前方带路。”
女修眼中喜色一闪而逝，连忙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边，离此地约三四百里的一处山谷！”
一行人跟着女修飞遁，越是靠近她所指的方向，周遭的雷灵气便越是狂暴，地面上焦黑的坑洞也越多。
远远地，竟真有兵刃交击与呼喝之声传来。
女修脸色微变，急忙道：“几位道友，我们不如从侧面绕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话音未落，阿苏铁这回学精了，没冲动上前，反是舒明唐咧嘴一笑，一把挽住那女修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脸色一白：“绕什么绕？妹妹别怕，跟紧姐姐，咱们直接杀过去，看哪个不开眼的敢惹咱们的人！”
说着，不由分说，几乎是拖着那女修，化作一道火光就冲向了声音来源处。凌栖迟和阿苏铁紧随其后。
穿过一片枯死的雷击木林，前方景象豁然开朗。只见一片空地上，剑气纵横，灵光爆闪，竟有十几人在混战。而被围攻的核心，赫然是一道他们熟悉的身影。
闻厌。
他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袍，身姿挺拔如松，手中并无长剑，仅以并指为剑，道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却如实质般扫出，将围攻他的五六名修士逼得手忙脚乱。他周身气息冷冽，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搏杀，而是什么恼人的蚊蝇。
在旁边，还有几名衣着华贵的年轻修士缩在一起，脸色发白地撑起护身光罩，显然是同样被引来的“肥羊”，只是他们带来的护卫远不如闻厌能打。
那女修一见此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凌栖迟顿时乐了，搞了半天，这“杀猪盘”业务范围还挺广，连闻厌这块硬骨头都敢碰。看来幕后之人是广撒网，能骗一个是一个，只是没想到这次网里捞上来了一条鲨鱼。
“哟，这不是小剑仙吗？”凌栖迟扬声喊道，语气里满是戏谑，“几天不见，这么拉了？连剑都混没了，在这儿跟些杂鱼玩空手入白刃呢？”
闻厌一道剑气震开两名对手，抽空瞥了她一眼，调子下压：“总好过某人，走哪儿都能撞上这等晦气事，天生带衰。”
“呸！不是能说话就是人的。”凌栖迟啐了一口，手下却不慢指尖丹火跳跃，凝成一道炽热的短刃，直取一名正欲从背后偷袭闻厌的修士。
那修士察觉背后热浪袭来，慌忙回身格挡，却被丹火短刃上附着的爆烈之气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
舒明唐更是直接，将手里那试图挣脱的女修直接拍晕，往旁边一扔：“没用的玩意儿。”随即掏出丹炉，也不见她如何动作，炉盖微掀，一股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烟便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另外几名匪修。
“咳咳……什么玩意儿！”
“我的灵力……运转不畅了！”
浓烟中传来阵阵咳嗽和惊怒的叫骂。
阿苏铁也没闲着，拿出几个油纸包，口中念念有词：“请你们吃顿好的！”手一扬，无数颗颜色诡异、气味更加诡异的丹丸如同天女散花般砸向敌群。
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有了凌栖迟三人的加入，那几个本就靠人多势众的匪修很快溃不成军，留下几句狠话便狼狈遁走。那几个世家子弟惊魂未定地上前道谢，尤其是对闻厌，态度谄媚。
闻厌只是淡淡点了下头，目光便落在那被舒明唐扔在地上，正悠悠转醒的女修身上。
“谁指使的？”他语带压迫。
女修磕磕巴巴交代，她们是一个小团伙，专门在此物色看起来有些家底又缺乏经验的修士，引入布置好的陷阱抢夺财物，或者直接绑了勒索。只是这次踢到了铁板。
问清之后，闻厌也懒得处理，一道剑气封了她的丹田，便不再理会。
那几个世家子弟倒是机灵，主动表示会将其押送附近坊市的执法队。
混乱平息，原地便只剩下四人。
“你怎么也在这儿？”凌栖迟好奇地问闻厌，“还混得这么惨，连个备用的剑都没？”
闻厌瞥了她一眼：“寻材。剑在重铸。”言简意赅。
凌栖迟想起他留下的玉简，太初剑魄石，看来他目标明确。“同路？”
闻厌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舒明唐和阿苏铁在一旁挤眉弄眼。
既已汇合，四人便不再耽搁，按照叶飒提供的隐秘路线，赶往那处传说中的鬼市。
穿过一道仿佛天然形成、实则内有玄机的雷幕缝隙，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与其说是市场，不如说是一片依托着巨大溶洞形成的混乱聚集地。光线昏暗，只有两侧岩壁上镶嵌的某种发光苔藓，以及摊位上零星星的法器光芒提供照明。空气中混杂着灵草、妖兽血肉、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低声密语声不绝于耳。摊位上摆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沾染着泥土的不知名灵植、关在笼子里眼神凶戾的低阶妖兽、甚至还有几个铁笼里关着眼神麻木的修士和气息微弱的妖族！更有些摊位根本不摆实物，只立着块牌子，上书“秘境消息，价格面议”、“咒杀仇敌，元婴以下”、“专业处理麻烦，干净利落”等等。
“哇！这里好东西不少啊！”阿苏铁眼睛发亮，摩拳擦掌，“我得去淘换点新香料和稀有食材！”
舒明唐也是兴致勃勃：“我去看看有没有品相独特的‘破烂’，说不定能炸出点新花样！”
两人瞬间被这琳琅满目的“宝库”吸引，一头扎了进去，眨眼就没了影。
原地只剩下凌栖迟和闻厌。
闻厌对那些摊位兴趣缺缺，只是目光偶尔扫过一些售卖矿石或灵木的摊子，随即又淡淡移开。他现在身无长物，连本命佩剑都在重铸，确实没什么购物欲望。
凌栖迟跟着他逛了一会儿，注意力却被识海中震颤的众生心念幡吸引。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幡内汇聚的情绪远比在流云宗执事堂外要浓郁和驳杂得多！贪婪、狂喜、绝望、嫉妒、暴怒……种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暗流，源源不断地被小幡吸纳。
她心念一动，找了个角落，也不摆摊布，直接掏出那面灰扑扑的小幡往地上一插，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木牌，用丹火灼烧出几行字：
收各类强烈情感，出售心平气和，童叟无欺。
闻厌抱臂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番操作，眉梢微挑。他能感觉到那面小幡的不凡，似乎在汲取着什么无形之物，但这种交易方式，着实闻所未闻。
起初无人问津，过往修士大多投来怪异的一瞥。直到一个双目赤红、脚步虚浮的修士跌跌撞撞走来，他刚在旁边的赌石摊上输光了全部身家。
“收……情感？怎么收？”修士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悔恨。
“简单，”凌栖迟指了指小幡，“心念集中于你此刻最强烈的情绪，触碰它即可。”
修士将信将疑，依言而行。
当他手掌接触到幡面，身子一颤，一缕灰黑色气流，便从他眉心被抽离，汇入幡中。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之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被小幡迅速吸走。
片刻后，他松开手，眼神虽然依旧黯淡，却少了那股疯狂的绝望，多了几分麻木的平静。
凌栖迟抛给他一块中品灵石。
修士握着灵石，愣了愣，对着凌栖迟躬身一礼，默默走了。
这一幕被不远处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修看在眼里。他走过来，语气带着一种病态的执着：“我……我对她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可她为何弃我如敝履？我这满腔深情，你若想要，拿去！只求你能让我忘了她！”
凌栖迟：“……”
她依样画葫芦，收走了这男修的深情与执念。男修离开时，虽依旧落寞，却不再那般癫狂。
接着，又来了一个满怀嫉妒的，一个充斥暴怒的……凌栖迟来者不拒，小幡内的情绪储备迅速丰富起来，各种颜色的气团翻滚，看得她啧啧称奇。
趁着没人的间隙，凌栖迟从储物戒里掏出灵露和几样精致的糕点，递给身后的闻厌：“站着不累？吃点喝点，算你陪我站岗的工钱。”
闻厌看了一眼，没客气，接过灵露饮了一口。
“你这玩意儿，倒是稀奇。”他看着那面小幡，难得主动开口。
“那是，”凌栖迟有点小得意，“独家秘方，概不外传。你们剑修啊，就知道直来直往，一点不懂生活的艺术。”她想起以前刷到的短视频，顺口道，“这就像……嗯，情绪价值，懂吗？有时候比灵石法宝还管用。”
“情绪价值？”闻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感到些许陌生，但细想之下，又似乎有点道理。他瞥了她一眼，“你总是有些……奇怪的见解。”
“这叫智慧的光芒，你这种脑子里只有剑的家伙是不会懂的。”凌栖迟哼了一声，咬了口糕点，含糊道，“我以前……在个特别远的地方，见过有人靠说话，就能把黑的变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那才叫本事呢。哪像你们，一言不合就拔剑，多粗鲁。”
闻厌沉默片刻，道：“剑，能斩虚妄。”
“也能把脑子斩没咯。”凌栖迟立刻怼了回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时间倒也过得飞快。期间闻厌还真给她提了个建议，让她可以试着将不同情绪简单混合，或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一丝“狂喜”混合大量“恐惧”，可能会让人笑得歇斯底里直至崩溃。凌栖迟觉得这思路很裴玄长老，值得尝试。
直到舒明唐和阿苏铁心满意足地采购归来，凌栖迟才收了摊。她径直走向对面挂着“百晓”招牌的摊位。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凌栖迟也不废话，小袋上品灵石和一团刚收集的‘贪婪’用灵气封印到玉盒放在桌上——这是闻厌建议的，某些情报贩子，对这种独特的东西比灵石更感兴趣。
老头眼皮掀开一条缝，看了眼玉盒，慢悠悠地开口：“姑娘想问什么？”
“太初剑魄石。确切消息。”
老头手指掐算了几下，又似乎在感应什么，半晌才道：“雷云涧那是糊弄外行人的。真正的剑魄石，在寂灭雷域。”
“寂灭雷域？”凌栖迟皱眉，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上古雷罚之地，死寂无声，灵力入内，十不存一，神识亦难延展，凶险无比。”
老头补充道，声音压低，“传闻那地方万雷寂灭，反生异数，唯身负引雷体这等特异体质者，方能于死寂中，隐约感应到那太初剑魄石散发的一丝先天雷霆本源波动。”
“另外，听说雷家的人，最近在暗中搜寻身具引雷体的人，看样子，是想找探路的石子。”
雷家，乃是盘踞在雷鸣泽周边的地头蛇，家族多以雷灵根为主，势力不小。
得到想要的消息，凌栖迟不再停留。
四人走出鬼市，重新回到那压抑的雷云之下。
寂灭雷域，引雷体，雷家……凌栖迟眯眼看着远方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更深沉的黑暗区域，嘴角却慢慢勾了起来。
看来，这趟雷鸣泽之行，比想象中还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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