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随行的侍从小心翼翼地为杜伏威关好车门，然后坐到了车夫旁边的位置。
杜伏威靠在柔软异常的靠垫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狐皮，感受着马车启动时那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颠簸感，心中再次被震撼。
这洛阳……连一辆代步的马车，都如此讲究，如此……舒适。
这与他们印象中颠簸坎坷的旅途，简直是天壤之别。
车队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缓缓驶入了洛阳城宽阔平整的街道。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将昨日积雪融化后的湿气稍稍驱散，街道上人来人往，愈发显得热闹繁华。
杜伏威忍不住透过琉璃车窗，向外望去。
只见街道宽阔得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青石铺就的路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
有售卖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的奢华店铺，也有摆满各色小吃、热气腾腾的食摊；
有高声吆喝、招揽生意的货郎，也有摇着铃铛、穿街过巷的郎中；
有衣着光鲜、乘坐小轿的富商士绅，也有挎着篮子、匆匆采买的寻常妇人，更有许多穿着各色工坊制服、步履匆匆的工匠学徒……
孩童们在街边追逐嬉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老人们则聚在向阳的墙根下，悠闲地晒着太阳，下着象棋，聊着天。
更有一队队身着玄色制服、臂缠“巡”字袖箍的巡城兵丁，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维持着街面的秩序。
一切井然有序，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这……这便是洛阳吗？”杜伏威几乎看呆了。
他并非没有到过大城，江都、历阳，都是繁华之地。
但与此刻眼前的洛阳相比，那些城市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调，缺少了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秩序、自信与繁荣。
他看到几个看似来自西域的胡商，正在一家店铺前，用半生不熟的官话与店主讨价还价。
他看到一家挂着“张氏琉璃”招牌的店铺前，围满了人，木框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晶莹剔透、造型别致的玻璃器皿，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他甚至看到路边一个卖烤薯的小摊，那炉子也与他见过的不同，似乎烧的不是木柴，而是一种黑色的、做成蜂窝状的煤块，几乎没有烟雾，却散发着持久的热力……
各种各样新奇的事物，应接不暇，不断冲击着他的认知。
“原来……《隋报》上写的那些……都是真的？”他喃喃自语。
《隋报》他自然是看过的，上面描述着各式各样的新鲜事物，但纸上得来的东西终归还是浅薄的。
此刻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在隋帝杨勇治下的帝都洛阳，与他去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有震惊，有好奇，有自惭形秽，更有一种隐约的预感：自己过往的那一套，在这个崭新的地方，是多么的落后与不合时宜。
或许……归顺，真的是唯一的出路？
不仅是他，其他马车上的沈法兴、汪华等人，同样被车窗外的景象所吸引，所震撼。
沈法兴看着那秩序井然的街市，回想起自己在吴兴时，虽也努力维持，却总免不了豪强欺市、胥吏盘剥的景象，心中暗叹；
汪华则对那琉璃店和蜂窝煤炉更感兴趣，心中琢磨着这背后的工艺与朝廷的推动之力；
连左才相和王薄，也暂时忘却了惶恐，瞪大了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繁华，只觉得眼花缭乱，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
车队不疾不徐地行驶了小半个时辰，并未进入更加喧嚣的东西两市区域，而是转向了一条更为清净、宽阔的道路。
路旁的建筑风格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密集的商铺和民居，而是一座座占地颇广、围墙高耸的府邸院落，显然已进入了达官显贵聚居的区域。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出现了一片明显是近年才规划兴建的新区。
入口处矗立着一座气派的石质牌楼，上书三个鎏金大字——“清化坊”。
牌楼两侧有身着轻甲的卫兵肃立守卫，见到礼部官员的仪仗和马车，立刻行礼放行。
一进入清化坊，众人顿觉眼前一亮，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坊内的主干道比外间官道更为宽阔笔直，以巨大的青石板铺就，平整如镜。
最令人惊异的是，道路中央以及两侧，竟然规划着一条条整齐的“绿化带”！
时值冬季，虽无姹紫嫣红，但那些被精心修剪过的、高低错落的常绿灌木丛，以及间隔栽种的、枝干虬劲的松柏之树，依旧显得生机勃勃，为这片寒冷的天地增添了一抹沉稳的绿色。
沿路还分布着一个个造型别致的花坛，虽然此刻鲜花凋零，但覆盖着白雪，也别有一番景致。
更引人注目的是，道路两旁，每隔一段固定的距离，便矗立着一根根造型简洁、刷着黑色防锈漆的铁柱，柱顶托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里面似乎空着。
“那是……何物？”汪华忍不住隔着车窗，向陪同的礼部官员询问。
那官员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解释道：“汪侯爷，此乃‘煤油灯’，由玻璃灯罩和铁质栏杆制成，灯罩内装有存放煤油的装置和灯芯。每日太阳落山后，便有专人负责点燃灯盏。其光皎洁明亮，胜油灯烛火十倍，且无烟无味，风雨不侵。陛下仁德，将此新物率先用于此地，以便诸位贵人夜间出行。”
“煤油灯？夜间点燃？光亮胜油灯十倍？”汪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再次被震撼。
他无法想象，入夜之后，这条大道被无数这样的明灯照亮，会是何等璀璨的景象！
杜伏威、沈法兴等人闻言，亦是面面相觑，心中骇然。
这已近乎传说中的“不夜之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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