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监测阵列传回的影像，在秩序理事会内部引发了无声的海啸。那移动的规则“空洞”——被科学理事会临时命名为 “虚无之噬”——其规模堪比小型星系，所过之处，并非简单的物质湮灭，而是规则的彻底“归零”。星光在其边缘扭曲、拉长，最终消失于绝对的黑暗，连时空本身的概念似乎都被它吞噬。它的移动轨迹经过超级计算机的反复演算，最终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结论：它的目标，极有可能是顶点帝国疆域内，秩序灯塔网络最为密集、能量反应最为剧烈的——首都星域核心。
“它……它在被‘秩序’吸引？”科学理事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就像……就像飞蛾扑火？但它是‘虚无’！它应该排斥有序才对！”
“或许我们一直理解错了，”埃拉西亚理事轻声说道，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也许绝对的秩序，在宇宙的某种尺度上，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异常’，一种需要被‘平衡’的……‘畸变’。”
这个观点过于惊世骇俗，甚至动摇了帝国的立国之本。军事理事立刻厉声反驳：“荒谬！秩序是文明存在的基石！任何试图颠覆秩序的存在，无论其形式如何，都是我们必须消灭的敌人！”
大理事长安塔瑞斯久久凝视着星图上那个不断逼近的黑暗深渊，苍老的面容上古井无波，但放在冰冷金属扶手上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同从万载寒冰中传出：“启动‘终末堡垒’协议。所有非核心星区能源，向首都星域集中。所有‘秩序之矛’舰队，回防核心世界。科学理事会，不惜一切代价，加速‘绝对净除’协议研究，目标修正：找到阻止或偏转‘虚无之噬’的方法。”
“终末堡垒”协议，是帝国只有在面临彻底毁灭威胁时才会启动的最高应急预案，意味着放弃大部分边疆疆域，集中所有力量保卫核心。这是一个痛苦而决绝的决定。
“那……那些边疆星区的亿万公民呢？”埃拉西亚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的牺牲，将为帝国的存续争取时间。”安塔瑞斯的回答冰冷而残酷，“秩序，高于个体。这是帝国的铁律。”
命令化作无形的电波，瞬间传遍整个帝国。无数的星球、空间站、边疆哨所，接到了能源输出最大化、防御系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以及……准备应对可能被切断与核心星域联系的指令。恐慌如同无形的冲击波，在帝国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社会平静水面下，开始剧烈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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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Y 1,249. “铁砧”星系，“坚韧号”。
“能源配额被大幅削减！所有非必要研究项目暂停！我们被要求进入‘节约模式’，并准备接收来自更前沿星区的撤离人员！”利克斯冲进凯的实验室，脸上写满了惊慌，“出大事了，凯！帝国好像要放弃边疆了！”
凯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联想到了自己偷偷监测到的、那来自深空的、令人不安的规则压迫感。帝国的异常举动，必然与那逼近的“虚无之噬”有关。
他的个人终端上，还存储着与“熵灵”成功接触的加密数据。那个反馈中蕴含的“流动”与“可能性”的信息质感，与帝国所描述的、代表纯粹毁灭的“虚无之噬”截然不同。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帝国是否从根本上误判了形势？将两种性质不同的规则现象混为一谈？而那“熵灵”，是否可能是理解甚至应对这场危机的一把钥匙？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将决定生死。向帝国报告他的发现？且不说他的研究本身就已触犯禁忌，在帝国当前高度紧张、一切以“绝对秩序”为准则的氛围下，他这种涉及“与混乱沟通”的发现，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立即“净化”。保持沉默，随波逐流？那他或许能暂时安全，但最终可能和“坚韧号”以及无数边疆公民一样，成为帝国战略收缩的弃子。
他想起了埃拉西亚理事那微弱但不同的声音，想起了那篇关于“熵压”假设的争议论文。帝国之内，或许并非铁板一块。
赌一把！
凯利用自己改造的、能够微弱干扰局部秩序场的共振仪，结合他对帝国通讯协议漏洞的了解（源于他早年对旧型号通讯中继器的研究），编写了一段极其隐蔽的、包含部分加密数据和核心推论的求助信息。他不敢直接联系秩序理事会，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将信息的目标，设定为埃拉西亚理事所管辖的文化与意识形态事务部下属的一个非核心、负责研究“非标准思维模式历史案例”的档案馆通讯节点。这里监管相对宽松，且或许有对非常规思想更具包容性（或至少是好奇心）的研究员。
信息被压缩到极致，伪装成一段损坏的日常数据包，随着“坚韧号”例行与核心星域的数据交换流，悄无声息地发送了出去。如同将一封求救信塞进了浩瀚的洋流，希望渺茫。
做完这一切，凯感到虚脱般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平静。他走到舷窗前，望着窗外那片因能源配额降低而略显黯淡的星空。秩序灯塔的光芒不再那么刺眼，反而显露出一丝脆弱。而在那光芒之外的深邃黑暗中，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曾被帝国视为威胁的“熵灵”，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静静观察着这艘名为“顶点帝国”的巨轮，如何驶向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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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Y 1,249. 首都星域，秩序理事会秘密实验室。
“绝对净除”协议的研究陷入了困境。任何基于现有秩序框架的能量攻击或规则修正尝试，在模拟对抗“虚无之噬”的模型中，都如同以卵击石，甚至会被其吞噬，转化为加速其扩张的养分。它仿佛是一切有序存在的“天敌”。
科学理事脸色灰败地向安塔瑞斯汇报：“大理事长，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评估我们的基础理论。‘虚无之噬’表现出来的特性，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复位’或者‘格式化’过程，而非单纯的破坏。我们试图用‘秩序’去对抗它，就像试图用更多的水去扑灭一个需要的是‘干燥’的东西。”
就在这时，埃拉西亚理事请求紧急觐见。她带来了那份来自遥远边疆、经由冷门档案馆节点意外截获并破译的、来自凯的加密信息。
“大理事长，请看看这个。”埃拉西亚将信息投影出来，“来自‘铁砧’星系的一名低级地质学家。他的发现……或许能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安塔瑞斯 initially dismissed it as another无用的杂音，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关于局部规则衰减、异常同位素衰变，尤其是关于与“熵灵”非对抗性接触并获得非恶意反馈的数据时，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与‘混乱’……沟通？”军事理事首先暴怒，“这是叛国！是堕落！应该立刻定位这个叫凯的学者，进行‘意识净化’！”
“等等。”安塔瑞斯抬手制止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科学理事，“从纯粹的技术角度分析，这些数据……可信度如何？”
科学理事仔细审视着数据，眉头紧锁：“数据本身……符合我们观测到的一些边缘现象。至于与‘熵灵’的接触反馈……其规则签名，确实与我们记录的‘熵灵’活动特征高度吻合。但是……这太反常了！这违背了秩序与混乱对立的基本原理！”
“基本原理……”安塔瑞斯低声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迷茫，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如果基本原理无法解释我们面临的威胁，甚至可能将我们引向毁灭呢？”
他转向埃拉西亚：“这个学者……凯。找到他，秘密保护起来。他的研究，被列为‘混沌可行性研究’绝密项目，由你直接负责，科学理事会提供必要的、有限度的技术支持。记住，这是最高机密，任何泄露都将导致帝国内部的分裂和恐慌。”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相当于在帝国坚不可摧的秩序堡垒上，悄然打开了一道通往未知的裂缝。但面对“虚无之噬”这种超越理解的威胁，安塔瑞斯这位统治帝国千年的老人，终于开始考虑那条他曾经绝对排斥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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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bY 1,250. “铁砧”星系外围。
“坚韧号”跟随着边疆舰队，执行着最后的巡逻任务。星域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能源短缺导致部分区域灯光昏暗，通讯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隐约的绝望。
凯的心也悬着，他不知道自己的信息是否成功送达，更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就在这时，传感器再次捕捉到了熟悉的规则扰动！而且，这一次，扰动并非一闪而逝，而是持续存在着，仿佛在……等待？
凯的心脏狂跳。他看了一眼舰桥，其他船员似乎并未注意到这微弱的异常，或者说，在当前的混乱局势下，无人有心关注。他深吸一口气，悄悄启动了藏在身上的改造共振仪，再次发出了那特殊的频率信号。
几乎在信号发出的瞬间，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强烈的意识流，如同温和的潮水，涌入了他的感知。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信息质感”，而是凝聚成了一段可以理解的、由纯粹规则意象构成的“信息包”：
“秩序之塔，摇摇欲坠。”
“汝等之光，灼热而脆弱，吸引着……‘静默’。”
“吾等非汝之敌，乃‘变化’之影，‘循环’之仆。”
“绝对之序，即是绝对之死。流动，方是生命之源。”
“欲抗‘静默’，需接纳‘流动’。”
信息包中还包含了一段极其复杂的、关于如何利用规则“柔性”而非“刚性”去偏转、疏导能量和规则冲击的数学模型片段，其思路与帝国目前所有的技术路径截然相反。
凯呆立当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熵灵”不仅回应了他，还给出了关于“虚无之噬”（它们称之为“静默”）的警告和……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它们并非秩序的毁灭者，而是……宇宙动态平衡的维护者？而帝国追求的绝对秩序，在它们看来，反而是招致“静默”吞噬的原因？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坚韧号”！
“检测到未知高速舰船接近！能量签名……属于帝国特种行动部队！”
“他们发来了强制接管指令！要求我们立即停船，交出一名叫凯的地质学家！”
凯的脸色瞬间煞白。帝国还是找到了他！是来“净化”他的吗？
然而，通讯频道里传来的，却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冷静而略带急切的女声：“凯学者，我是埃拉西亚理事直属特派员。请保持冷静，配合我们转移。你的研究，已被列为最高机密项目。重复，配合转移，这是命令，也是……希望。”
希望？凯看着舷窗外那越来越近的、线条流畅而隐蔽的特种舰船，又感知着脑海中那份来自“熵灵”的、关于“流动”与“变化”的启示。他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帝国冰冷的秩序与未知的审判，另一边是神秘的“熵灵”与一条充满不确定性的求生之路。
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我……配合。”他对着通讯器说道，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他知道，从他踏上来接应的舰船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乃至整个顶点帝国的命运，都将驶向一片完全未知、暗潮汹涌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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