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关凤带着满眼的忧虑与信任,悄然退出了书房。
陆瑁,重新坐回了沙盘前。
他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份迟暮的恐惧,那份穿越者的彷徨,都已经被他用钢铁般的意志,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与冷静。
他,又变回了那个,鬼谷子的关门弟子,那个算无遗策的陆子璋。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鹰隼,在沙盘上,来回扫视。北线,钟会十万大军;东线,陆抗八万水师。
正面硬守?以江陵城中不足五万的疲兵,对抗近二十万的虎狼之师,无异于以卵击石,城破人亡,只是时间问题。
突围?更是痴人说梦。北有钟会连绵十里的铁甲营寨,东有陆抗遮蔽江面的楼船舰队,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陆瑁的大脑,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着。他将自己脑海中,所有关于钟会和陆抗的信息,所有后世的经典战例,全都调动了起来,进行着亿万次的推演与碰撞。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地移动着。
突然一条,所有人都想不到,不敢想的,通往地狱,却也可能,通往天堂的诡异生门!
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在理论上,存在一丝可能性的计划,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整个脑海。
既然赢不了,既然守不住,那为何还要被动地,站在这里,等待死亡的降临?
兵法云,攻其所必救。
陆抗,倾东吴全国水师之力,陈兵于此;钟会,集曹魏荆州方面军之大成,压境而来。他们都将自己最精锐的力量,投射到了江陵这座小小的棋盘上。那么,他们的后方,他们的老巢,必然空虚到了极点!
尤其是东吴!
孙权暮年,猜忌多疑,为了毕其功于一役,几乎将建业周边所有能调动的精锐,都交给了陆抗。此刻的建业城,就像一个脱光了所有铠甲,只穿着华丽丝绸的皇帝,看似威严,实则不堪一击!
围魏救赵!
“我率领一支精锐,避开长江主航道上陆抗的封锁,然后,换乘快船,沿江而下,如同一柄烧红的匕首,直插建业的心脏!”
“只要我能在建业城下,点起一把火,斩下一颗足够分量的头颅,甚至,只是兵临城下,做出即将攻破国都的姿态……”
“陆抗,他敢不回援吗?孙权,他敢不将陆抗召回吗?!”
一旦陆抗回援,东线之围,自解。江陵的压力,将骤减一半。届时,钟会孤军深入,面对以逸待劳的江陵守军,是进是退,便由不得他了!
陆瑁缓缓地站起身,一夜未眠的他,非但没有丝毫疲惫,反而,精神矍铄到了极点。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兴奋,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黎明的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在了他的脸上,映出了他那双,疯狂而又冷静的眼睛。
“钟会,陆抗……你们,给了我一个完美的死局。”
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又自信的弧度。
“那么,我,就送给你们一场,永生难忘的……豪赌!”
他猛地转身,对着门外的亲兵,下达了命令。
“传,罗宪、赵广,速来府中见我!”
片刻之后,罗宪和赵广快步走进了书房。
“末将罗宪(赵广),参见陆帅!”两人齐齐行礼。
“免礼,坐。”陆瑁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指着那巨大的沙盘,开门见山:“二位请看。这就是我们,如今的处境。”
罗宪和赵广的目光,投向沙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们虽然早已知晓军情,但当这绝望的态势,被如此直观地呈现在眼前时,那股沉重的压力,依旧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东有陆抗八万水陆大军,已全歼我江夏水师,最迟今晚,便可兵临城下。北有钟会十万铁甲,其先锋已至当阳,明日拂晓,便能抵达江陵北门。”
陆瑁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剖析着这血淋淋的现实。
“以我江陵城中,不足五万疲兵,坚守,能守几日?”
书房内,一片死寂。
罗宪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精通防守战法,在心中默默推演了无数遍,最终,得出了一个绝望的结论。
“若陆帅亲自坐镇,将士用命,城中粮草充足……或可,坚守一月。”罗宪艰难地开口。
“一月之后呢?”陆瑁追问。
罗宪沉默了。一月之后,兵力耗尽,粮草告罄,外无援军,唯有城破人亡。
“所以,坚守,是死路一条。”陆瑁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又指向沙盘之外:“突围呢?向西,退回秭归、夷陵,与白帝城互为犄角?”
赵广年轻气盛,闻言眼中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他看着那两只巨大的铁钳,摇了摇头:“魏吴两军,皆是名将统帅,绝不会给我军从容退走的机会。一旦出城,在平原之上,我军疲敝之师,面对敌军铁骑与水师的追击,只会败亡得更快。”
“突围,也是死路。”陆瑁下了结论。
他看着眼前两位面色凝重的年轻将领,缓缓说道:“坚守是死,突围是死。这,是一个死局。一个,钟会与陆抗,为我们精心准备的,完美的死局。”
罗宪与赵广的心,沉到了谷底。连无所不能的都督,都说这是死局,那,便再无一丝希望了。
然而,就在此时,陆瑁的话锋,猛然一转。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金石相击,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死局,那我们,就跳出这个棋盘,去开一个,他们谁也想不到的新局!”
他伸出手,猛地,将一面代表着自己的红色小旗,从江陵城中拔起,越过千山万水,狠狠地,插在了沙盘最东面,那个名为“建业”的城池之上!
“我要,亲率一支精锐,奇袭建业!”
“什么?!”
罗宪和赵广,同时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陆帅疯了吗?!
主帅,在被重重围困之际,不思守城,反而要带着城中仅有的精锐,离开孤城,去奔袭千里之外的敌国之都?这是何等荒谬,何等疯狂的想法!
“陆帅!万万不可!”罗宪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切地劝谏道,“江陵,是荆州之根本,更是大汉的东面门户!您是全军主帅,是荆州的擎天之柱!您若离开,江陵军心必乱!一旦城破,则大汉危矣!请陆帅三思啊!”
“是啊,陆帅!”赵广也急了,“此行太过凶险,千里奔袭,变数太多!您乃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若要去,末将愿代您前往!”
陆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劝谏,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看着罗宪,缓缓说道:“令则,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们现在,除了赌,还有别的选择吗?”
“坐困愁城,是百分之百的死。而我去赌这一把,至少,还有一成的生机!”
“我若在城中,江陵,最多能守一月。一月之后,我们,还是死。而我若去了建业,只要能成功,江陵之围,旦夕可解!”
他转头看向赵广:“赵广,你的勇武,不下于你父亲。但这次,去的不能是你,必须是我。”
“因为,只有我陆瑁出现在建业城下,才能让孙权感到真正的恐惧,才能让陆抗,毫不犹豫地,放弃唾手可得的江陵,回师救援!”
“这一战,赌的,不仅仅是兵行险着,更是我陆瑁,这几十年来,在天下间,打出来的名望和威慑!”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与霸气。
罗宪和赵广,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们从陆瑁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燃烧的火焰。
陆瑁走到罗宪的面前,伸出双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令则,”陆瑁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我走之后,这江陵城,这数万将士,这满城百姓的性命,我就,交给你了。”
罗宪的身子,猛地一颤,他感到,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重如泰山。
“陆帅……我……我怕……我怕我担不起……”罗宪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他虽然自负才干,但让他独自一人,面对钟会、陆抗这两位绝世名将,守住一座孤城,他,没有半分把握。
“你担得起!”陆瑁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你的坚韧,你的沉稳,不在我之下。”
“记住,你的任务,不是击败钟会,也不是与他决一死战。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守!”
“不计一切代价地守!用尽你所有的智慧和勇气去守!哪怕是用将士们的血肉,去填平每一处城墙的缺口,也要给我守住!”
罗宪看着陆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心中的恐惧,被一股热血所取代。
士为知己者死。都督,将整个大汉的国运,都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又有何理由,去畏惧,去退缩?
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末将罗宪,在此立誓!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我罗宪还有一口气在,江陵城,便绝不会陷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陆瑁欣慰地点了点头,将他扶起。
他又看向赵广:“赵广,你为副将,协助令则守城。我留给你七千玄武军,你负责城中调度支援,以及,最重要的,斩杀所有动摇军心、造谣生事者!此危急存亡之秋,当用重典,明白吗?”
“末将,明白!”赵广也重重地跪下,虎目含泪。
“好!”陆瑁环视着两位年轻的将领,仿佛看到了,大汉未来的希望。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开始这场,豪赌吧!”
命令,被迅速而又秘密地传达了下去。
整个江陵城,表面上,依旧在紧张地备战,加固城防,搬运物资,一片大战来临前的景象。但在暗地里,一股最为精锐的力量,正在悄然集结。
城西,玄武军大营。
五千名身材最为魁梧、气息最为彪悍的士卒,正在默默地,更换着自己的装备。
他们,是陆瑁亲手打造的王牌——玄武军。每一名成员,都是从全军中百里挑一的勇士,他们身披特制的黑色重甲,甲胄之上,刻有玄武图腾,刀枪难入。他们使用的武器,是加长的环首刀和精钢打造的重盾。他们既是步战无敌的重甲步兵,也是上马可战的重装骑兵。
他们,是陆瑁的亲兵卫队,是大汉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此刻,他们脱下了引以为傲的重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紧身皮甲。他们将环首刀,用布条缠紧,背在身后。每个人,除了兵器,只携带了三日的干粮和一壶清水。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如同岩石般的冷峻。他们知道,自己即将跟随他们的统帅,去执行一项,九死一生的任务。但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绝对的忠诚与狂热。
另一边,无当飞军的营地。
七百名身形矫健、目光锐利的士卒,也完成了集结。他们是大汉最精锐的特种部队。
夜,再次降临。
北门之外,钟会大军的营寨,已经隐约可见,连绵的火光,如同地平线上升起的一片不祥的星辰。
东面江上,陆抗的先锋舰队,也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内,楼船的巨大黑影,在月光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江陵城,已经被彻底包围。
都督府内,陆瑁换上了一身与玄武军士卒别无二致的黑色皮甲。那柄陪伴了他一生的武器梅花枪,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关凤,默默地,为他整理着衣甲。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用她的手,仔细地,抚平丈夫衣甲上的每一处褶皱。
“等我回来。”陆瑁看着妻子,轻声说道。
“好。”关凤点了点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与坚毅,“我等你。”
没有更多的言语。一个拥抱,便胜过千言万语。
陆瑁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在他的身后,关凤拔出了墙上悬挂的,那柄青龙偃月刀的仿制品。刀身,在灯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她走到城楼之上,遥望着北方的敌营,凤目之中,杀意凛然。
子时,江陵城,南门,一处极为隐秘的水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这里,直接连通着城外的护城河。
陆瑁,站在水门之前,看着他麾下,那五千七百名,沉默的勇士。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去,九死一生!怕死的,现在可以退出!”
没有一个人动。
五千七百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统帅。
“好!”陆大喝一声,“既然都不怕死,那就随我,去东吴的国都,去建业的皇宫,去为我大汉,创造一个,不世的奇迹!”
“出发!”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激昂的口号。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悄无声息的行动。
数百艘早已准备好的,平底小舟,从水门中,鱼贯而出。士卒们,井然有序地,登上小舟。
七百名无当飞军,作为先导,如同黑夜中的鬼魅,率先消失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芦苇荡之中。
陆瑁,登上了自己的指挥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中,如同沉默巨兽般的江陵城。
城楼之上,罗宪和赵广,并肩而立,对着他的方向,重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而在他们的身后,那道手持长刀的,绝美的倩影,依旧在风中,纹丝不动。
陆瑁收回目光,再无一丝留恋。
“开船。”
小舟,划破水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如同离弦的箭,驶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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