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社的活动室，永远像一锅煮沸的岩浆。
汗味、泡面味、薯片碎屑、还有十几台高功率主机和显示器散发出的滚滚热浪，混合着音箱里震耳欲聋的枪炮轰鸣和玩家歇斯底里的吼叫，将空气搅得粘稠而躁动。
这里是虚拟的战场，是年轻人宣泄热血与荷尔蒙的角斗场。
今晚，是社团内部的小组对抗赛决赛。
战况正酣，屏幕上的光影厮杀已进入白热化，每个人的肾上腺素都飙到了顶点。
“冲啊！b点！包夹他们！”
猴子嘶吼着，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手指在鼠标上疯狂点击。
突然——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所有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凝固！
激昂的背景音乐、激烈的枪声、队友的呼喊……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只剩下主机风扇徒劳的嗡鸣，和十几双错愕、愤怒、茫然的眼。
“操！”
“卡了？！”
“网呢？老子的网呢？！”
岩浆瞬间冷却，变成一潭绝望的死水。
咒骂声、拍桌声此起彼伏。
比赛被迫中断，胜利的天平悬在了半空。
社长是个身材微胖、戴着厚眼镜的技术宅，此刻脸色煞白，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
他扑到角落那个闪烁着杂乱指示灯的路由器旁，手忙脚乱地重启、插拔网线、查看手机热点，动作因为焦急而显得笨拙。
几个自诩懂点技术的骨干也围了上去，对着路由器后台的登录界面抓耳挠腮，屏幕上滚动着天书般的日志代码，他们的眉头越拧越紧，如同面对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不行啊社长！日志里全是乱码报错！根本看不出问题在哪！”
“ping也全丢！这他妈是彻底断联了！”
焦躁像瘟疫一样蔓延。猴子急得直跳脚：
“搞快点啊！再拖下去要判负了！”
混乱中，一只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拍了拍猴子的肩膀。
猴子回头，看见是莫圻。
他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团混乱的边缘。
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仿佛周遭的末日景象与他无关。
“莫哥？”
猴子一愣，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
“你会弄这个？”
莫圻没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那台被众人围住、如同烫手山芋的路由器，又瞥了一眼社长电脑屏幕上那滚动的、令人绝望的日志窗口。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深潭般的眼底，不再是倒映着屏幕的霓虹光影，而是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塑料外壳和纠缠的网线，直接“看”到了那无形无质、却在其中疯狂奔涌碰撞的——数据洪流。
那不是文字，不是代码。
在他眼中，那是无数条奔腾闪烁的光带，交织成一张庞大而精密的星河网络。
此刻，这片星河中，正有一处关键的节点，被一团粘稠污秽的“淤泥”死死堵塞，光芒黯淡，信息流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四散溃败。
网感。
一种超越逻辑、近乎本能的直觉，如同最敏锐的猎犬，瞬间锁定了那污浊的源头——一个底层协议的微小冲突，被某个异常广播信号无限放大，如同堤坝上最不起眼的蚁穴，却引发了整个网络的崩溃。
他动了。
分开焦躁的人群，动作平静得如同拂去衣角的灰尘。
社长和几个骨干下意识地让开位置，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怀疑
——这个平时打游戏意识超神，但总是一言不发的家伙，懂网络？
莫圻没有坐，只是微微俯身。
手指落在社长那布满汗渍的键盘上。
十指没有猴子他们敲击时的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快得只留下几道模糊的残影。
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敲击在几个特定的、看似毫不相干的键位上。
没有输入复杂的命令，没有进行繁琐的诊断。
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拨动一张无形竖琴的琴弦，或者，是在那奔涌的数据星河中，精准地插入了几根疏导的导管。
咔哒、咔哒、咔哒…
几声清脆的敲击，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然后，他直起身，手指离开了键盘。
整个过程，不到十息。
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屏幕，盯着那台沉默的路由器。
一秒。
两秒。
突然——
路由器上几盏代表连接状态的血红色指示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倏地跳成了稳定的绿色！
社长电脑屏幕上，那滚动的、充满错误提示的日志窗口，瞬间被刷新！
新的、代表着健康数据流的日志信息开始飞速滚动！
紧接着，凝固的屏幕画面猛地一颤，重新流动起来！
激昂的音乐、队友的呼喊、枪炮的轰鸣，如同被解除了封印的洪水，轰然灌满了整个活动室！
“通了！通了！卧槽！”
猴子第一个跳起来，狂喜地吼道。
活动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欢呼声、口哨声、劫后余生的庆幸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都用一种近乎看神仙的目光，聚焦在那个刚刚收回手指、依旧一脸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莫……莫圻？”
社长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几个技术骨干更是目瞪口呆，看看恢复正常的网络，又看看莫圻，再看看屏幕上那几行早已滚过去的、被莫圻输入的神奇指令，如同在看天书。
莫圻迎着那些惊异、崇拜、探究的目光，只是随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关掉了一盏灯。
“运气好，”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以前……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那一片沸腾的惊叹和追问，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自己那个角落的座位，重新戴上了耳机。
屏幕上，他的游戏角色静静地站在复活点，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力挽狂澜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众人的热情如同撞上了冰山，迅速冷却。
惊异犹在，但看着莫圻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样子，也只能将这“神迹”归结于他口中那轻飘飘的“运气好”。
“啧，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就是，碰巧了吧？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懂技术的……”
“别管了别管了！比赛继续！干翻他们！”
喧嚣很快重新聚焦于屏幕上的厮杀。
网络故障的小插曲，连同莫圻那惊艳的十指翻飞，如同投入沸水中的一颗冰块，迅速消融，被遗忘在胜利的狂热之后。
莫圻操控着自己的角色走出泉水，耳机里是队友重新激昂的指挥。
他的眼底，映着屏幕上跳动的光影，深潭无波。
这点小问题……
连热身，都算不上。
一丝极淡、只有他自己能察觉的微澜，在那深潭之下，轻轻荡开，旋即平复。
仿佛从未有过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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