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抓着那件磨得起毛的西装往床底塞,旧书压上去的瞬间,听见门响。很轻,像风带的,可风不会拧动门把手。
我猛地回头,阿辞已经走出去了。门没关严,缝隙里灌进湿冷的空气。他没穿外套,也没撑伞,身影直接融进楼道昏黄的灯光里。
我冲过去抓扫帚,手碰到冰凉的金属杆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扫帚还在,可刚才那股硬撑的力气像被雨水泡散了。我扔下它,追出门。
铁梯在雨里泛着暗光。我踩上去的时候,鞋底打滑,手心蹭到锈迹斑斑的栏杆,火辣辣地疼。抬头时,他已经在屋顶边缘站定,背对着我,月光从云层裂口漏下来,照在他湿透的肩上。
“阿辞!”我喊。
他没回头。
我爬上最后一级台阶,风卷着雨砸在脸上。他往前走了两步,脚尖几乎悬空。远处城市灯火模糊成一片,像被水浸过的油画。
“你去哪儿?”我抓住他手臂,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低头看我,眼神不像从前那个会笨手笨脚热牛奶的人,也不像昨天说出“你十六岁那年值日”时的恍然。他现在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清醒,却不知道该指向哪里。
“Sw,”他说,“我好像……该回去了。”
“回去哪儿?”我攥紧他湿透的袖子,“回那个白色房间?回有人叫你编号的地方?”
他没否认。只是抬手指向远处高楼群,最顶上那几栋泛着冷光。“有个人在等我。他在喊我,声音很熟。我……不能一直躲着。”
“那你在这儿的日子呢?”我声音发颤,“你记得我喜欢仙女座,记得我手蹭破了你蹲下来吹气,记得我煮面少放盐——这些也是假的吗?”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忽然伸手将我拉进怀里。力道大得让我撞上他胸口,呼吸一滞。他的西装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可抱住我的手臂却烫得惊人。
我听见他心跳,又快又重。
“如果我走了,”他贴着我耳边说,“你会找我吗?”
我没回答。
他收紧手臂,像要把我嵌进骨头里。“别忘了我。”
我猛地推他,“你要忘了我吗?”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雨水顺着他发梢流进衣领,滑过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他抬手摸了下后颈,动作很轻,像在确认什么还存在。
“我梦见过这间屋子。”他忽然说,“十五平米,折叠桌,存钱罐放在柜角。你蹲在地上补袜子,线穿了三次都没进针眼。我站在门口,想帮你,又不敢动。”
我僵住。
“我还梦见过你骑电动车摔了,右把手松了螺丝。你推车回来的时候,裤脚沾着泥。我……帮你拧的。”
“那是上周的事。”我喉咙发紧,“你刚来的时候。”
“可我梦的是三年前。”他看着我,“同一个位置,同一颗螺丝。只是那次,我没敢出来。”
我呼吸一滞。
“Sw,”他声音低下去,“我不是偶然走到这里的。我找过你。很多次。从你搬出城西那天开始,我让人查了七十三个同名地址。最后一次,是去年冬天,我站在楼下看了十分钟,没上去。”
我摇头,“不可能。如果你找过我,怎么会……不敲门?”
“因为有人告诉我,”他顿了顿,“你过得很好。不用打扰。”
“所以你就放弃了?”
“不是放弃。”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我发梢,像怕碰碎什么,“是相信。相信你不记得我,才是最安全的。”
“现在呢?”我盯着他,“现在你想起这些,又要走?”
他没说话。
远处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他半边脸。那一瞬,我看见他眼底有东西裂开了,不是悲伤,也不是犹豫,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一座沉了太久的城,终于被潮水推到了岸上。
“我得回去。”他说,“不是因为我想,是因为我欠的债还没还完。有个人替我挡了子弹,现在躺在医院。还有个实验室,关着十二个和我一样的人。他们叫我名字,可我没听见。我只记得……血流进衣领,很烫。”
我后退半步。
他又上前,伸手握住我手腕。掌心滚烫,脉搏跳得厉害。“你记得药店老板娘摔的手机吗?屏幕裂了,但还能亮。我看见照片里那辆车,宾利,前挡风碎成蛛网。我知道那是我的车。我也知道,那天之后,我消失了三年。”
“所以你是顾晏辞?”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梦里的Ac,是你写的字条,是你存钱罐里的零钱,是你校服袖口那根线头。可现实里的顾晏辞,有公丝,有仇家,有五百万悬赏。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你现在是谁?”我盯着他,“是阿辞,还是他?”
他沉默很久。
雨小了些。
他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在湿漉漉的屋顶上画了一道弧线。又画一道,再一道。四条线连成菱形,上面一点,下面三点。
“仙女座。”他说,“你说你喜欢的那片星。”
我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图案,喉咙发堵。
“我不记得怎么开车,不记得签过多少合同,不记得霖氏股票代码。”他站起身,看着我,“可我记得你值日那天,黑板没擦。我画了这片星空,署名Ac。第二天你没来,我画了三天。后来你来了,擦掉它,又留了一角。”
我抬手捂住嘴。
“Sw,”他声音很轻,“如果我必须回去,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摇头,“别说了……”
“别把存钱罐扔了。”他看着我,“也别把那件西装丢掉。等我回来,我想看看你补好的袜子,还想帮你拧一次螺丝。”
“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回来?”我声音发抖。
“凭我记得你。”他抬手,指尖擦过我眼角,“凭我梦里喊了你三年,一次都没叫错。”
风突然停了。
远处钟楼敲响十二下。
他转身,一只脚跨过屋顶边缘。
我扑上去拽他衣角,布料在手里撕裂一声轻响。
他回头,月光落在他脸上,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别忘了我。”他说。
我死死抓住那片破布,“你要忘了我吗?”
他没回答。
只是抬手,将我耳边一缕湿发别到耳后。动作很慢,像在记住这个动作的每一个细节。
楼下传来电动车警报声,尖锐地划破夜色。
他眼神微动,像是听见了什么召唤。
我猛地将他往回拉,“你走不了!他们还在找你!刚才那些人会再来!你出去就会被抓住!”
“我知道。”他看着我,“可我不能躲一辈子。”
“那你现在是谁?”我咬着牙,“是那个会把生抽当醋放的阿辞,还是必须回去的顾晏辞?”
他低头看我,雨水顺着下巴滴落。
“我是谁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你记得的那个人,一直都在。”
他松开我的手。
我扑上去抱住他腰,脸贴在他湿透的背心上。“你敢走,我就跟着你。我去医院找替你挡子弹的人,我去实验室救那十二个你一样的人。你欠的债,我陪你一起还。”
他身体一僵。
很久,他反手抱住我,手臂收得极紧。
“Sw,”他声音哑了,“如果我回不去呢?”
“那就别回。”我把脸埋进他背里,“留下来。做阿辞。忘了所有人,只记得我。”
他没说话。
风又起来了,卷着雨点打在脸上。
他缓缓转过身,捧住我的脸。拇指擦过我嘴唇,很轻,像试探某种可能。
“等我。”他说。
我摇头,“不要等。我要你现在就留下。”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像熄灭的火。
然后,他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
我没听清。
风太大。
我正要问,他忽然将我往怀里一按,紧紧抱住。
屋顶的风刮得更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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