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顺着铁皮屋顶的边缘往下坠,一串串砸在巷口的水洼里。他靠在我肩上的重量还没散,呼吸浅得像怕惊扰什么。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掌心有些发潮,却没松开。
巷子底传来脚步声,踩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节奏急促。
我轻轻推了推他,“阿辞。”
他没睁眼,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应答。
“有人上来了。”
他这才缓缓抬头,睫毛颤了一下,视线还有些涣散。我扶着他站起身,他的腿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我立刻撑住他的胳膊。铁梯就在几步外,我们一前一后往下走。他的脚步很轻,像是还在梦里。
刚刚进屋,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是那种试探性的叩门,是带着目的的撞击,震得门框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
我挡在门前,没开锁。他站在我身后,一只手搭在门边的折叠桌上,指尖碰到了那件深灰西装的袖口。
“苏晚!”门外是药店老板娘的声音,尖利得刺耳,“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我没应声。
“别装傻了!”她提高了嗓门,“手机都拍下来了,你还想瞒?顾晏辞就在你这儿,是不是?”
我依旧没动。
门缝底下塞进来一张打印纸,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我弯腰捡起,上面是霖氏集团的官方悬赏公告,标题加粗加黑:**提供顾晏辞下落者,奖励一千万**。落款盖着公司红章,发布时间是今天早上八点。
“看见没?”她在外面冷笑,“一千万!你一个送外卖的,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做一次dNA检测,钱就到手了,何必死扛?”
我攥紧了那张纸,“你们走。”
“走?”她嗤笑一声,“我都带人来了,能空手回去?这男的失踪三个月,集团发了疯找,你藏得住几天?识相点,别把自己搭进去。”
门把手猛地被拧动,但门锁着。
我回头看了一眼阿辞。他盯着那张公告,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像是被什么拽进了记忆的深处。
“检测……”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做过。”
我心头一紧。
门外的人却像听到了确认信号,顿时喧闹起来。
“听见没?他自己都认了!”
“开门!不然我们报警了!通缉犯你也敢藏?”
“报啊。”我盯着门板,“警察来了,我只说有人私闯民宅,威胁我交人。”
“威胁?”老板娘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这是帮你发财!你别不识好歹!”
脚步声绕到了窗边,有人在扒拉锈迹斑斑的铁栏。我冲过去把窗帘拉上,回头时,阿辞已经朝门口走了两步。
“别开。”我拦他。
他没看我,只是抬手,慢慢去拉门锁。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他顿了顿,低声道:“让他们看清楚。”
门开了。
老板娘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手机,镜头对准阿辞的脸。她身后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往前一挤,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抓阿辞的胳膊。
阿辞猛地后退一步,袖口被门框钩住,布料一扯,左手腕翻了出来。
一道细长的疤痕,横在皮肤上,边缘微微发白,针孔状的痕迹排列整齐,像某种长期注射留下的标记。
我呼吸一滞。
财经杂志上那篇报道突然在脑子里炸开——《霖氏总裁失踪前最后一次入院记录:每日定时注射镇定类药物,持续两周》。
一模一样。
老板娘眼睛一亮,立刻举起手机拍照。
“别拍!”我冲上去打掉她的手机,屏幕砸在地上,裂了。
“你找死是不是?”她尖叫起来,指着阿辞,“这疤就是证据!他就是顾晏辞!你再拦,就是窝藏罪!”
阿辞没动,只是慢慢卷起袖子,把那道疤完完全露出来。
“你们想要证据?”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没人说话。
他盯着老板娘,“那就记住——这道疤,不是为了逃,是为了找一个人。”
她愣住,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我忘了名字,忘了家在哪,”他继续说,“但我记得疼。记得每天打完针,人都像被抽空。可我还是回来了。不是因为我想当顾晏辞,是因为我梦见了她。”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在便利店门口递她冰淇淋,说‘别太累’。三年前,我说过这句话。三年后,我还能说出来。这不是巧合。”
老板娘脸色变了。
“你们拿赏金,可以。但别碰她。”他声音沉下去,“否则,我不认。”
屋子里死寂。
我站在他旁边,手心全是汗。
老板娘咬了咬牙,弯腰捡起手机,屏幕虽然裂了,还能用。她对着阿辞又拍了一掌,冷笑:“行,你们狠。但这事儿没完。霖氏的人迟早会来,dNA检测也躲不掉。到时候,别说一千万,你连命都保不住。”
她转身要走,那两个男人却没动。
“等什么?”她吼,“走!”
其中一个男人盯着阿辞的手腕,低声说:“这针孔……不像普通治疗。”
老板娘回头,眯起眼,“什么意思?”
“像是被控制。”男人说,“定期注射,可能是药物依赖,也可能是记忆干预。”
我猛地看向阿辞。
他没否认,只是慢慢放下袖子,遮住了那道疤。
“你们走。”我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现在就走。否则我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板娘冷笑了两声,“行,我们走。但别以为这就结束了。这男人值一千万,谁看见都想分一口。你护不住他。”
门被重重甩上。
脚步声在楼下停了几分钟,似乎在商量什么,然后才渐渐远去。
我反锁上门,转身靠在门板上,胸口起伏。
阿辞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
“他们不会走的。”他低声说。
“我知道。”
“他们会叫更多人来。”
“我也知道。”
他抬头看我,“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
我没答,走到桌边,抓起那把旧雨伞,狠狠砸向地面。
“砰”的一声,伞骨断裂,发出巨大响动。
几乎同时,楼下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在听。”我压低声音,“等我们松懈。”
我快步走到后窗,拉开锈死的插销,用力推开。外面是窄窄的排水沟,连着铁梯,通向屋顶。
“上来。”
他没问,跟着我爬了出去。
雨水还在下,铁梯湿滑,我先上去,伸手拉他。他的动作比刚才利索了些,踩着栏杆一跃而上。我们蜷在水箱后面,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听着楼下的动静。
脚步声又上来了。
“人呢?”老板娘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窗户开着!”
“追!”
但没人敢从后窗爬上来。铁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呀作响,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
他们在屋里翻东西,砸柜子,翻抽屉。
我握紧阿辞的手。
他忽然开口:“我不能再丢下你。”
我说:“这次不是你走,是他们滚。”
他侧过头,看着我,眼神不再迷茫,而是沉得像雨夜的巷口。
“我记得那家便利店。”他说,“冰柜最上层是草莓冰淇淋,你总买那个。你说甜能压住苦。那天你值日,手上有粉笔灰,我递你纸巾,你没接,说‘别浪费’。”
我喉咙发紧。
“我还记得你煮面时哼的歌,跑调了。记得你下雨天回来,第一件事是摸我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这些事,他们不会知道。”
“所以呢?”
“所以我不走。”他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雨里,“你要赶我,也得等我先把真相挖出来。”
楼下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接着是老板娘的咒骂。
“报警!让他们来处理!”
“报吧。”我冷笑,“等警察来,我只说有人敲诈勒索,拿悬赏威胁我交人。看是谁有罪。”
阿辞忽然抬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发梢。
就像那晚在屋顶,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动作。
“他们想用钱买我。”他说,“可我不是商品。”
我点头。
“我是人。”他看着我,“是记得你的人。”
雨更大了,打在铁皮上噼啪作响。远处城市的光被水汽糊成一片,模糊不清。
他靠着水箱,慢慢滑坐下去,我跟着蹲下,膝盖贴着膝盖。
他的手一直没松开。
楼下的人还在闹,翻箱倒柜,拍照取证,扬言要找媒体。
我们不说话,只是听着,等着。
直到一声巨响,像是柜子被整个掀翻。
阿辞忽然站起身,隔着水箱望向楼下那扇亮着灯的窗。
“他们动了衣柜。”他声音冷下来,“那件西装还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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