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吾儿娇奴在天上无忧顺遂，来世寄托于好的人家，不再受苦难，康健一生。母，杨翠。”
“愿明年能做出更多新菜色，愿我的手艺能扬名绍京！打倒醉仙居！崇明王府小厨房掌厨娘子，王以莲。”
……
众人毫不避讳地在晏鹤川面前提及自己的心愿，或来日想扬名立万，或想平平凡凡只求个安宁顺遂，或挂念家中亲人……
为人奴仆，大多都是被生活所迫。
晏鹤川以往虽冷淡，可对众人从未苛待，也从未真正在府中对他们发过怒。
这里的下人大多是在府上待了好些年的老人，或是从宫里千挑万选才来的崇明王府。皆是知分寸，恪守规矩，也从不会行逾矩之事。
玩笑归玩笑，大多识字的也不敢都来劳烦晏鹤川，都选择自己亲笔写下心愿。
显然晏鹤川今日心情很好，不厌其烦地满足着众人的要求，帮着需要的每一位都写着。
“愿慈母与吾妹玉儿新岁安康，愿新岁能挣得俸禄多多，寄回家中，供玉儿来年入学堂，考取功名。长兄，齐放。”
“齐放！你当着王爷面提这个，不就是明摆着要王爷给你涨俸禄吗？”
身后的弟兄听见了，出声笑着。
“王爷早有嘱咐，待这天灯放完，今夜可是要给人人都发赏钱。”许内官在一旁笑着出声。
满院又是一片欢呼。
从那院墙外路过的人都不禁打个寒战，虽说是年三十，可这王府里往年都一片寂寥，怎的今日这般喧哗吵闹？这崇明王不是最喜静，竟能忍得下这些？可是转了性了？
安歌用她那一手尚称不上极好的字也帮衬着写了两三个。
直到最后，才写自己的。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还不忘画了图。大功告成时，她才好奇地往晏鹤川那边张望，想看看他写了什么心愿。
他正搁笔，提着灯备着松脂。
安歌没瞧见，凑到了他的身边探着头：“王兄写的什么？给我看看。”
“你的先给王兄看看。”他反客为主地侧过头来，看着她藏在身后的那一截天灯纸。
“那不行，我写的可多了！”她神秘兮兮地掩在身后。
“那本王更得看看了。”他伸手作势要去拿，她却跳着往后一躲。
晏鹤川也不执着，只笑笑便撤了手。
安歌不想扭扭捏捏，可这愿望里一大半都是写的晏鹤川，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开了口：“我要放灯，王兄来帮帮我点一下吧……”
她躲归躲，可这灯她一人也放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拿起，让晏鹤川来帮忙点燃松脂。
如此他就能看到了。
这大黎也从无将愿望说出就不灵的忌讳。
安歌想着，既是祈愿，那便不能只告与天公。若是为的是至亲至爱之人，那这愿望，又有何不能告知的？
反倒更该叫他们知晓，他们也是有人惦记着的！他们才会更加欢喜，也才会在新的一年对他们自己更好一些。如此！愿望才能更快实现！
晏鹤川看着她这一手字写得比以往都要端正，倍感欣慰。可待他目光落在了第一列那冗长的称呼时，却是忍俊不禁：
“愿崇明王晏鹤川晏怀野，也就是我的王兄，岁岁平安，开心顺遂，万寿无疆，永不忧心，新的一年可以少些辛劳，多多休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愿我能快些强大，保护王兄，保护崇明王府，替阿音姐姐、父皇报仇。
愿家国永安，世间清明，世上再无流离失所之人，人人可得团圆。
愿沛然、萧渡、阿镜、陆清……每一个待我好的都安康无虞。
愿王府里的大家日日都开心，心愿皆成。”
末了。还画了许许多多的小图案，有太阳，有山川，有小人，有……丑丑的小鸟。
不知表达何意，但看得出，很是用心，用词虽带着孩童稚气，可却是将每一个她所在乎的人都写了进去。
“被王兄看到了……”她还装作不经意一般，一边捧起自己那盏点好松脂的天灯，嘀嘀咕咕地念叨着，“那王兄新的一年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知晓？”
“是，臣都听殿下的，谢长公主殿下挂怀。”晏鹤川看着满当当的笔墨间，落的一半都是他，心中也被暖意填满。
“嗯！王兄很是乖巧！本公主甚是满意！”
她故作高傲的语调，挑了挑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晏鹤川见她刻意顽皮，听着她不妥的用词，也只是曲起指节，轻轻敲了她的额头。
见她讪讪噤声后，佯装指责，声音却是藏不住的宠溺：“到底是本王将你惯的，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
待一张张天灯纸被松脂的灯火光点亮后，而慢慢鼓气成灯地停在众人的手中，准备升往寂寥的夜空时，安歌站在一旁，也瞧见了晏鹤川手中的那盏灯。
灯上的字苍劲有力：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一愿安歌常安乐，身常健；岁岁安澜，昭昭如愿；身如琉璃，内外明澈；罄无不宜，受天百禄。
二愿大黎海晏河清，岁和年丰；葳蕤繁祉，永绥吉劭；盛世清明，山河永安。
三愿故人枕于天地，山高水阔，好梦绵延。”
感慨他用词文雅的同时，也跟着他一同撤手，将天灯放向夜空。
目光却是不知不觉地侧首去，落在他那张被点亮的天灯光所描摹的分明侧颜上。
自如山的眉骨而下，是那盛着点点微光的深邃眼眸，高挺的鼻梁，带着得当线条的唇瓣微微抿着。
再到微仰起头时，那更为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是那修颀洁净的脖颈，筋骨的线条在他薄薄的肌肤下若隐若现，流畅延至雪白的毛领之中，而毛领里，隐约可见那凸起的喉结微微上下一动。
安歌看得出神，也微微咽了口唾沫，也就在这一瞬里，他转过头来。
那双眼睛除去周围的点点灯火光亮，好像就只装着她一人一般。
她那有些炽热的目光被他抓了个正着，带着猝不及防的清瞳，径直撞入了他的眼底。
只见他眼底点碎的微光散落开，他眉眼轻轻一弯，冲她温柔地扬起一抹笑。
安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只觉得周遭一切像是都静止了一般。
子时将近，她好似能听见府邸深处传来更漏清晰的滴答声，一点一点，伴着她渐渐扑通越烈的心跳。
随着远处皇城方向传来第一声浑厚的钟鸣，在随之而起的漫天烟火与炮竹声中，在冬夜夹着细雪而下的风里，在从王府升起的一盏盏天灯下……
他那清朗的声音温泽如玉，在一众喧嚣声里，清晰地落入安歌的耳畔：“新年快乐！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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