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影壁,灯笼的光晕在青石地上晃出一道斜影。我停步,手握匕首柄的力道未松。方才书房里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父亲那句“不要再回来”,像刀刻进骨。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
苏青鸾站在廊下,提灯的手稳得不像个活人。她目光落在我唇边血痕上,那盏灯便微微抬了抬,照得我脸上毫无遮掩。我知道自己狼狈——寒毒顺着经脉爬行,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可不能停下。
我绕开她,朝府外走去。
脚步刚动,她却横身拦在前方,裙裾扫过地面枯叶,发出轻响。我没有看她,只低声说:“让开。”
“你要去哪儿?”她又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这不重要。”我攥紧缰绳,马在身后轻轻打响鼻,“你回去吧。”
“沈清辞。”她忽然叫我的名字,不是往日的“师兄”,也不是师门里的称呼,就只是三个字,平白落下,却重得让我心头一颤。
我终于转头看她。
月光照着她的脸,素净得近乎苍白。她眼中泛着水光,却不肯落下来。那盏灯垂着,映出她指尖微颤,却仍牢牢抓着灯杆。
“你这样走,是想死在外头吗?”她声音发紧,“还是觉得,我不该知道?不该拦你?”
我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你连昨夜井底是谁都不清楚,又凭什么站在这里问我去向?”
“我知道你中了寒毒。”她往前一步,“我知道你每走一步,都在耗命。我也知道……你母亲临走前,亲手为我绣了内门暗记,说若有一日你孤身涉险,让我护你周全。”
我怔住。
这话她从未提过。
“你以为我一次次替你遮掩身份,是为了什么?”她声音低下去,“你以为我半夜出现在枯井旁,真是巧合?我是怕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撑不住。”
我喉头一涩,竟说不出话。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要走,我不拦你。但你得告诉我,这一去,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寒毒在体内翻滚,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有细针来回穿刺。我扶住马鞍,稳住身形,才没让她看出我在摇晃。
“我必须走。”我说,“太乙观的事,十年前的火,母亲的失踪,清虚子的余党……这些都不是你能插手的局。你留在这里,至少还能保全。”
“所以你是要替我挡下一切?”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你以为躲开我,我就安全了?你以为你不回头,我就不会追?”
我闭了闭眼。
“青鸾,”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不是逃。我是去查真相。可这路上,步步杀机。父亲与清虚子旧部交易,尚且被人灭口示警;太乙真人收我为徒,或许只为开启《心经》残卷——我是什么人,我自己都快不信了。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拖你进来。”
她盯着我,许久未语。
风掠过城门方向,吹得灯笼纸哗啦作响。远处更鼓敲了三声,已是寅时。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猛地睁眼。
她没退,也没哭,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像要把我的模样刻进心里。
“你说你要查真相,要活着回来。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等不等得到那一天?你走了,谁来告诉我你还活着?谁来让我安心?你把我留在这个满是谎言的府里,守着一盏没人归来的灯,就是为我好?”
我胸口闷得厉害,几乎喘不上气。
她上前一步,伸手抚上我手臂,指尖冰凉:“我不是你的包袱,也不是你要舍弃的累赘。我是苏青鸾。从你在终南山摔断腿那年,背着你走下山开始,我就没想过放开你。”
我眼前一热。
那些旧事涌上来——她为我偷药、替我誊抄兵法、在我女扮男装时,悄悄换掉被同门怀疑的衣物。多少次我陷入危局,都是她不动声色地化解。她一直在我身边,安静,坚定,像一束不会熄灭的光。
而我,却总把她推开。
“青鸾……”我声音发抖,“正因为我在意你,才更要走。若我留在这里,迟早会连累你。清虚子余党已经盯上将军府,昨夜井中尸体手腕上的铜钱,与我掌心印记一致——他们是在引我现身。若我不走,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
她摇头:“那你错了。他们要的是你,无论你在哪儿,都不会放过你。可你若一个人走,才是真的孤身无援。”
我沉默。
她说得对。可正因为对,我才更不敢带她同行。
她忽而松开手,退后半步,仰头看我:“你要去终南山,我拦不住。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活着回来。”她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我心里,“不管遇到什么,不管发现什么真相,哪怕你不再是你,我也要你回来。若你敢死在路上,我便亲自去找你,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你骨头捡回来。”
我望着她,良久,终于点头。
“我答应你。”
她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替我理了理披风领口,动作轻柔得像是从前在师门练剑归来时那样。她指尖擦过我颈侧,留下一丝微温。
“那你现在就走。”她说,“趁天未亮,巡城门的还未换岗。我会替你压住动静,不让府里察觉。”
我翻身上马,缰绳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马蹄轻踏两步,我低头看她:“青鸾。”
“嗯?”
“若有一日,我发现连你也成了局中一环……”我顿了顿,“我不会手下留情。”
她抬眸,眼神清明:“若真有那一日,你杀了我,也是应该。”
我咬牙,调转马头,朝城门而去。
身后无人追赶,只有那盏灯笼还亮着,在夜色里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城门将启,守卒尚未开锁。我勒马静候,寒毒再度袭来,四肢僵冷,额头渗出冷汗。我靠在马背上,努力维持清醒。
就在此时,城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我握紧匕首,屏息凝神。
脚步停在门缝外,一道身影立于晨雾之中,背对着初升的微光,看不清面容。
他手中拄着一根竹杖,衣角被风吹起,露出一角旧绣——是太乙观的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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