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率领的百人死士，如同融入墨汁的滴水，悄无声息地自南门潜出，借着夜色和城外围墙残骸的掩护，迅速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此行的使命——用自己的生命，为城内的同袍换取那渺茫的、扭转战局的一线生机。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只有沉默中压抑到极致的决绝，以及检查燧发短铳、手雷和贴身兵刃时，那轻微却坚定的金属摩擦声。
与此同时，东门缺口处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惨烈程度无以复加。李定国亲率预备队赶到，他如同一尊浴血战神，手中长枪化作夺命的毒龙，每一次刺出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精准地挑翻一个又一个试图扩大突破口的清军悍卒。他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已濒临崩溃的守军士气。
“顶住！为了身后的父母妻儿！为了死去的兄弟！大明——”李定国的嘶吼声穿透震天的喊杀，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万胜！”残存的守军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应，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再次稳固了几分，死死地将清军先锋钉在缺口内侧狭窄的区域内，使其无法有效展开。
然而，清军后续部队依旧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踩着同伴和守军的尸体，疯狂地向缺口内挤压。守军的尸体和清军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层层堆积，几乎形成了一道骇人听闻的“尸墙”，严重阻碍了双方的行动，战斗变成了在最极端距离内的残酷互搏。火铳早已失去了作用，刀剑劈砍在骨肉上的闷响、垂死者的哀嚎、双方士兵粗重的喘息和野兽般的咆哮，构成了这人间地狱最主要的音符。
缺口内外，血流成河，真正的血流成河！粘稠的血液汇聚成洼，沿着破损的台阶向下流淌，浸透了每一寸土地，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气味浓烈到令人窒息。
就在这胜负的天平在极度血腥的平衡中微微颤抖、随时可能向任何一方彻底倾斜的致命时刻——
“砰！砰砰砰——！”
一连串异常清脆、密集，且来自清军进攻队伍侧后方的火铳射击声，如同冰雹般骤然响起！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手雷爆炸声！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来自于背后！正在全力向前挤压、注意力完全被缺口处血腥争夺所吸引的清军后队，瞬间遭到了毁灭性的侧翼扫射！沈炼和他麾下的死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清军兵力相对薄弱的侧翼，他们排成紧密的两列横队，第一列蹲姿，第二列立姿，在极近的距离内（不足三十步），用装备的燧发短铳进行了两轮极其迅速、几乎毫无间歇的齐射！
燧发枪无需火绳、不怕风雨、击发迅速的优点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灼热的铅弹从清军毫无防护的侧后方狠狠贯入他们的身体，顿时造成了一片可怕的混乱和惨重伤亡！尤其是那些手持弓弩、正在对城头进行压制射击的清军弓手，以及一些负责督战、催促前进的中低级军官，成了第一波被清除的目标！
“后面！后面有明狗！”
“是精锐！他们的火铳好快！”
“额真死了！带队的额真被铳打死了！”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清军后队中迅速蔓延。突如其来的背后打击，精准而凶狠，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进攻节奏和指挥体系。许多清军下意识地回头，或者试图转向应对来自侧后方的威胁，这使得原本如同潮水般持续不断涌向缺口的压力，骤然一滞！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宝贵间隙里，李定国敏锐地捕捉到了战机！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来自敌军后方的铳声和混乱，无疑是天赐良机！
“机会！把他们推出去！长枪队，向前三步，突刺！刀盾手，护住两翼！民壮，快！把沙袋、门板，所有能堵的东西，都给我填到缺口上去！”李定国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疲惫而剧烈颤抖，但他手中的长枪却稳如磐石，率先向前踏出一步，狠狠一枪将一名因后方混乱而略显迟疑的清军甲兵刺穿！
“杀——！”守军爆发出最后的潜力，趁着敌军攻势受挫、阵脚微乱的刹那，奋力向前反推！长枪如林，拼命向前攒刺，将挤在缺口内的清军逼得步步后退。与此同时，早已准备多时、由城中青壮组成的民防队，冒着零星射来的箭矢，扛着早已准备好的沙袋、石块、甚至拆下来的门板梁木，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将这些堵塞物疯狂地投掷、堆砌在那个致命的缺口上！
沈炼那边的战斗同样惨烈。在完成了最初两轮致命的齐射、成功制造出巨大混乱后，他们立刻陷入了人数绝对劣势的清军疯狂反扑之中。这些夜不收和锦衣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近身搏杀能力极强，他们以沈炼为核心，结成一个圆阵，用短铳、手雷和腰刀，与四面八方涌来的清军进行着绝望而英勇的搏杀。
“换铳！自由射击！”沈炼冷静地命令道，自己则手持双刀，如同旋风般舞动，将两名试图靠近的清军砍翻在地。死士们迅速给打空的短铳重新装填（预装好的子铳），或者直接拔出备用的手铳，在极近的距离内对着冲来的敌人扣动扳机。每一次铳响，都几乎必然伴随着一名敌人的倒下。手雷也在人群最密集处炸开，不断制造着局部的混乱和杀伤。
但清军实在太多了！他们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死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圆阵在不断缩小。沈炼的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飞鱼服，但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刀，动作没有丝毫迟缓。他知道，他们多坚持一刻，城内的同袍就多一分堵住缺口的希望。
“为了数据司！为了大明！”一名锦衣卫小旗在打光了所有弹药、身中数刀后，狂吼着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手雷的引信，猛地扑入了清军人群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带走了数名敌军，也短暂地清空了一小片区域。
类似的场景不断发生着。这些被陈远倚为耳目的精锐，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忠诚和牺牲精神，他们用生命践行着自己的使命，用最惨烈的方式，为那座危在旦夕的城池争取着每一分每一秒。
东门缺口处，在李定国的亲自督战和守军、民壮的拼死努力下，堵塞的进度快得惊人！沙袋、石块、门板，甚至还有阵亡将士的遗体……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被用来填充那个死亡通道。虽然临时堆砌的堵塞物远不如原来的城墙坚固，但至少暂时封闭了那个致命的突破口，将冲入缺口内侧的清军与后续部队隔离开来！
“缺口堵住了！缺口堵住了！”城头上，终于响起了守军带着哭腔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失去了后续兵力补充，冲入缺口内侧的百余名清军精锐，顿时陷入了守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成了瓮中之鳖。在李定国指挥下，长枪、刀盾、甚至砖石瓦块从四面八方袭来，这些悍勇的清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在绝对的人数和地形劣势下，很快就被全部歼灭。
城外的清军，在经历了侧后的突袭和缺口被堵的双重打击后，攻势明显受挫，士气为之一泄。加之夜色已深，指挥体系出现混乱，岳托虽然暴怒如狂，却也不得不再次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凄凉的鸣金声再次响起，潮水般退去的清军，在城墙和缺口外，留下了更多层层叠叠的尸体。东门防线，终于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后，堪堪守住了。
当最后一个清军退入黑暗，东门战场暂时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李定国拄着长枪，几乎脱力，他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看着脚下粘稠的血浆和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悍将，眼角也忍不住湿润了。
他立刻组织人手抢救伤员，加固堵塞的缺口，并派人打探沈炼等人的消息。
不久，消息传来——沈炼等人，在给予清军侧后沉重打击、成功完成牵制任务后，陷入重围，百人死士，仅有沈炼等七人身负重伤，凭借高超的武艺和最后时刻城头火力拼死掩护，侥幸杀出重围，从南门吊篮回城。其余九十三人，全部壮烈殉国，无一被俘。
陈远在数据核查公署听到这个消息时，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他沉默了很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他走到窗前，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那微弱的光亮，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和寒意。七天炼狱，守是守住了，但代价太大了。阵亡将士的数字，物资消耗的数字，像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而岳托，绝不会就此罢休。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第19章结束。详细描写了东门缺口攻防战的最高潮，沈炼敢死队的决死突击，以及守军最终堵住缺口的惨烈过程。突出了牺牲与坚守的主题，战斗场面极其残酷真实，情绪渲染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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