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暂到不足两息的交汇，却充满了无形的张力与心照不宣的刻意。
下一刻，两人身形交错，衣袂几乎未曾相触，便已擦肩而过。
一个带着冰冷的决绝走向未知的深渊，一个带着沉甸甸的思虑走向庭院深处。
空气中只留下彼此身上极淡的气息，蓝芯兰的清冷药香与楚怀蘅身上凛冽的霜雪松针气息，瞬间交融又迅速分离。
楚怀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站在廊下、正因蓝芯兰离去而心绪难平的南之枝。
他唤她，声音低沉平稳，暂时驱散了她心中残留的阴霾，“要不要随我去街上看看通商节筹备得如何了？” 他伸出手，自然的想牵她。
南之枝点点头，刚要将手放入他掌心，楚怀蘅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他看着她清澈却隐含忧虑的眼眸，剑眉微蹙，似乎临时改变了主意。“等等，”他收回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目光扫过蓝芯兰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南之枝脸上，“去街上之前，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当先告诉你。”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让南之枝心头莫名一紧。
楚怀蘅引她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北境王突然病倒了。”
南之枝瞳孔微缩：“很严重吗？”
“非常严重。”楚怀蘅肯定道，眼神锐利，“病势汹汹，来势极快，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听说如今大半时间已经开始昏迷。王城内外，暗流汹涌。”
南之枝的心猛的一沉。
北境王年岁虽长，但素来身体强健，怎会突然病至如此地步？她脑中飞快闪过蓝芯兰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眸，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楚怀蘅接下来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在她紧绷的心弦上：“更关键的是，”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南之枝，“蓝芯兰也说自己医术不精，主动请缨，千里迢迢来寻老神仙。”
“而狄青在来时路上遇刺，你也知晓的。”楚怀蘅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条分缕析的将线索串联，“这三件事，时间上环环相扣，绝非偶然。”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北境怕是要变天了，易主，已是迫在眉睫。”
南之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当然明白“易主”意味着什么，师兄他……
“只是，”楚怀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同刀锋出鞘，“看这‘天’是如何变，这位子是如何‘易’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出最残酷也最可能的两种结局，“是‘顺理成章’，等北境王驾崩，按‘规矩’来？还是有人等不及了，要‘弑父夺位’，血染金阶……”
“弑父夺位”四个字，狠狠刺入南之枝的耳膜，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抓紧了石桌冰凉的边缘。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此刻听来却如同鬼魅的低语。
南之枝闭上了眼睛，脑中却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所有蓝芯兰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在这一刻，被楚怀蘅这席话如同一道闪电照亮。
它们不再是零散的碎片，而是被一条名为“复仇”与“颠覆”的血色丝线，冷酷而精密的串联了起来。
南之枝倏的睁开眼，眸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彻骨的寒意。
她看着楚怀蘅，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说出她的结论：“我……大概知道蓝芯兰要干什么了。”
“她想要的……恐怕不只是某个人的命。”
“她想要的……是搅翻整个北境的天，是让那个王座……彻底染血，让朝堂混乱，甚至……是让整个北境王室，为她天玑山庄陪葬……”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石桌上，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带着洞悉真相后的沉重与悚然。
蓝芯兰的复仇，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疯狂，更加玉石俱焚。
——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昭武城的喧嚣早已沉入梦乡，唯有城主府内几盏孤灯在浓稠的夜色中顽强的亮着。
“笃笃笃——”
轻微的、带着一丝犹豫的敲门声，在蓝芯兰居住的僻静小院外响起，划破了死水般的夜。
屋内烛火跳动了一下，蓝芯兰正就着昏黄的灯光擦拭着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闻声动作一顿，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
这个时辰……会是谁？
她放下短刃，无声的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门外站着的是南之枝。她裹着一件素色的披风，夜露沾湿了她的鬓角和肩头，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最让蓝之兰意外的是，她手中提着一个不小的酒坛。
“兰姐姐，”南之枝的声音很轻，带着夜风的微凉，“陪我……喝一杯？”
蓝芯兰的目光在她脸上和她手中的酒坛之间逡巡片刻，最终侧身让开：“进来吧。”
屋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的映在墙壁上。
蓝芯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取来两只粗陶碗。
南之枝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灼人的气息。
她沉默的将两只碗斟满，澄澈的酒液在碗中晃动，映着跳跃的烛火，像两潭燃烧的琥珀。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
南之枝端起碗，仰头便灌了一大口。酒液辛辣，一路灼烧至胃里，让她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层薄红，也似乎给了她开口的勇气。
蓝芯兰也端起碗，小口啜饮着，眼神沉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深夜携酒而来的真正目的。
酒过三巡，碗底空了又满上。南之枝的脸上红晕更深，眼神却越发清明锐利，仿佛那酒不是用来麻痹，而是用来点燃她心中那团压抑已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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