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阳台的风掀起碎花窗帘时,总带着一点楼下香樟的气息。
我趴在新换的护栏上数落叶,指尖划过冰凉的钢管,蹭过接缝处那块微微凸起的焊痕——
阳光把护栏的影子拓在地板上,像一道沉默的刻度,突然就想起装修时,你蹲在地上跟焊工师傅较劲儿的模样。
那天,你穿的蓝色工装裤沾着铁锈,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钢筋划破的红痕。
焊工师傅把焊枪往地上一搁:
“小伙子,这护栏承重早超标了,再焊就成铁疙瘩了。”
你没说话,直接蹲下去,手指抠着刚焊好的接口,指甲缝里嵌着的水泥灰蹭在银亮的钢管上,划出一道灰印:
“我女友总爱趴在这儿看楼下的猫打架,有时候能蹲半个钟,身子探出去大半。我得让她趴着稳当。”
风卷着你的话,撞在护栏上。
我躲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突然发现你说“她”的时候,尾音软得像被阳光泡过。
你捏着扳手敲了敲焊点,声音比风还硬:
“再焊两道,螺丝得用加粗的,我要它能扛住两个人的重量。”
师傅笑你太较真:
“阳台护栏嘛,够结实就行。”
风卷着沙粒打在安全帽上,你抬头时,我看见你眼里的光比焊花还亮:
“再加一道横杠,螺丝用加粗的,就这儿——”
你在我平时搁手肘的位置敲了敲,
“她喜欢把下巴搁在这儿,得磨得光溜点,别蹭破了皮。”
后来才发现,那道横杠的高度正好到我胸口,磨得发亮的弧度,竟跟我下巴的曲线严丝合缝。
前晚,我翻你那部屏幕裂了道缝的旧手机时,充电口接触不良,屏幕亮了又暗,像在跟我较劲。
指尖划到微信收藏夹最底层,突然弹出一条凌晨三点十七分的消息截图,是你给工长发的——
屏幕上的字挤得密密麻麻,宋体小得快要看不清,开头却用加粗的黑体写着《建筑护栏安全规范》,像一份郑重的呈文。
下面列着三条:
“1. 承重必须改至2.0kN\/m(原1.5kN\/m,附规范第3.2.4条截图);2. 焊点做三层防腐处理,用环氧树脂漆;3. 钢管表面抛光至Ra≤0.8μm,防冬季结霜打滑。”
最末一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红墨水似的,指着屏幕边缘一个模糊的小圆圈,旁边标着一行小字:
“此处为她常趴的位置,横杠高度需距台面65cm(她坐高约158cm)。”
我捏着手机的手突然发颤,充电线从掌心滑下去,在地板上磕出轻响。
这才想起换护栏的前一晚,你说去工地盯进度,凌晨五点才回来,眼底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
我抱怨你“不用这么拼”,你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塞给我,说“师傅夸我懂行”。
糖纸在你掌心,揉得发皱。
原来那夜里,你根本没去工地,是蹲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上,对着建筑规范一条条比对,连我坐高多少、手肘习惯搁在哪,都量了又量。
手机相册里还存着一张你拍的阳台照片,用红笔在我常趴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写着“此处钢管需加厚2mm”。
拍照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三分,背景里能看见你宿舍的窗帘没拉严,月光漏进来,在屏幕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你当时弯着腰打字的模样。
突然想起你给工长发消息的那天,我正对着韩剧里的阳台哭:
“要是咱们的护栏,也这么结实就好了。”
你当时在旁边修台灯,头也没抬地说:
“放心,肯定比韩剧里的结实。”
我以为是随口安慰,却不知你转头就去翻了几百页的规范,把一句戏言,熬成了凌晨三点的郑重。
我手指抚过屏幕上那个红箭头,突然摸到裂纹边缘的毛刺——
这手机是去年深秋买的。那时装修材料刚涨价,为了省钱。
你听说手机店店庆,前五十名进店能领五百块优惠券,就裹着我的旧棉袄,从夜里十点蹲到凌晨五点。
我去送早餐时,看见你缩在台阶角落打盹,手里还攥着那张写满优惠规则的宣传单,边角都冻硬了。
手机摔裂那天,是我们在专卖店搬瓷砖样品。
你为了护着我选的那箱浅灰仿古砖,手背撞在墙角的钢管上,手机从口袋滑出来,屏幕“咔嗒”裂成蜘蛛网状。
你蹲在地上捡碎片时,手指都在抖,旁人笑你“不就个旧手机嘛”,你却把碎片小心翼翼拢进塑料袋,说“还能凑合用,省下来的钱,够买一袋填缝剂”。
后来,我才发现,你手机壳里总夹着那张皱巴巴的优惠券,五百块的额度,刚好够给护栏多加一道横杠。
可就是这部舍不得换的旧手机里,藏着比任何新手机都贵重的东西:
是你把“她要稳当”四个字,拆成了kN\/m、防腐漆、65cm的具体数字,熬了半宿,焊进了每道冰冷的接缝里。
后来,我问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你挠着头笑,说“记参数记惯了”。
可我在你枕头下,翻到那本磨破了角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我的生日、鞋码、爱吃的草莓品种,甚至连“她趴阳台时喜欢把左脚搭在右脚跟上”都记着,字迹被我眼泪洇过,晕成了浅蓝。
原来,那些被你藏在数字背后的心思,从不是“我懂规范”,而是“我懂她”。
就像那道凌晨三点的红箭头,看着指的是阳台护栏,其实指的是我往后余生,每一个能安心趴着看猫打架的清晨与黄昏。
挑选窗帘那天,布艺店的风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
我举着粉白碎花的样品往你身上比,你皱眉的样子像吞了一颗柠檬:
“太嫩了,挂卧室像幼儿园午睡房。”
我气鼓鼓地把碎花窗帘,往货架上一摔,布料擦过金属挂钩,发出刺啦的响。
转身要走时,眼角余光瞥见你背对着我,手机屏幕亮得扎眼——
你正举着手机,镜头偷偷对着我刚放下的窗帘样品,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了两下,像是怕被发现,连标签上的价格牌,都拍得歪歪扭扭。
我故意咳嗽一声,你手忙脚乱把手机揣回兜里,耳尖“腾”地红了,红得像被正午的阳光烤透的番茄,连带着后颈的皮肤都泛着粉。
货架上的风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你攥着素色窗帘的手指关节泛白,却偏过头冲我扯出个笑:
“走了走了,再去别家看看,对比多几款。”
可我分明看见,你转身时,手机从口袋里滑出半寸,屏幕还停留在拍照界面。
那张碎花窗帘的照片,安安稳稳躺在相册最前面,像一枚被你偷偷藏起来的春天。
安装师傅上门那天,我正窝在沙发上啃苹果,听见你在门口跟人嘀咕:
“主卧就按她选的那个……次卧换灰底墨花的,对,同款,别告诉她是我换的。”
我把苹果核往垃圾桶里一扔,故意大声喊:
“喂!你跟师傅说什么悄悄话呢?”
你拎着两个包装袋进来时,耳朵还红着,把灰底墨花的往次卧一塞:
“师傅送错了,我说要素色的……”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布艺店老板娘的声音,隔着听筒飘过来:
“刘先生,你加钱换的同款窗帘合心意不?你说‘她喜欢花的,我用灰的衬着,省得她嫌我们设计的老气’——这话我可跟你女友学了啊。”
你举着手机僵在原地,我趴着门框笑出眼泪,看阳光从你背后涌进来,把灰底墨花的窗帘照得透亮,墨色花瓣的边缘像镀了一层金边。
昨晚起夜,我看见次卧的窗帘没拉严。
月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拼出半朵墨色的花。
你蜷在床沿打盹,怀里的《软装指南》摊在“碎花与素色搭配”那页,红笔圈着“加层白纱,她怕晨光晃眼”。
枕头边还放着一块砂纸——是下午我随口说护栏有点硌手,你说“回头磨磨”,原来从不是随口说说。
今早,我趴在护栏上看猫打架,手肘支在那道被你磨亮的横杠上,稳得像搁在你手掌心。
风掀起窗帘的边角,主卧的粉白碎花与次卧的灰底墨花,影子在地板上叠成一团,像两只蝴蝶追着转圈。
楼下的橘猫打赢了架,翘着尾巴从我脚边跑过,突然就懂了布艺店老板娘说的“过日子像拼窗帘”:
你不是迁就我的花,是在花影里搭了一道挡风的护栏;
我也不是勉强你的素,是愿意在素色里,种满不规整的笑。
此刻,厨房飘来煎蛋的焦香,你在里面喊“窗帘被风吹歪了”,声音撞在护栏的焊痕上,颤巍巍的,像被阳光晒化的糖。
我指尖抚过那道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横杠,弧度被磨得发亮,嵌着几粒没擦净的阳光碎屑。
忽然想找把刻刀,在这冰凉的钢管上凿一行诗——
「不是钢骨撑的方,是你把『稳当』熔进焊花,我将『懂得』绣入纱光,风过时,锈迹里都长着春天。」
风从护栏缝隙钻过,带着楼下香樟的气息。
这行字该刻得深些,让日后每道阳光落下来,都能在凹陷的笔画里,漾开你蹲在地上调焊机时,睫毛上沾的那点火星;都能映出我坐在窗台缝补窗帘时,线头绕在指尖的那圈暖黄。
毕竟,这横杠上的温度,从来不是钢铁自己焐热的。
是你算着承重时,铅笔在图纸上反复画的圈;是我挑着布料时,手指在花纹上轻轻按的印。
我们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把“在意”敲成具体的形状,再借着风,吹成彼此世界里,最软的那片天光。
就像这道被你磨亮的横杠,你为它加了三道焊痕,我为它数过四十片落叶。
风一吹,那些藏在钢铁里的温柔、躲在花影里的懂得,就顺着护栏爬上去,长成了比春天还长的日子。
对了,次卧窗帘上那两朵墨色花瓣,我偷偷换成粉色的啦。
你今早对着窗帘左瞅右看,嘴角的笑怎么都藏不住,那得意的样子,比楼下打赢架、正舔爪子的橘猫还要神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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