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对我来说……是我所有的一切，我的自尊，我的成就，我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我想继续演戏的原因是，我觉得要对自己有个交代。”
这是刘果昌给潘家辉定的基调，也是电影的核心之一。
当然，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潘家辉的碎碎念，比如，如果别人因为可怜他，而给他一个角色，他肯定不做，宁可去死。
刘果昌想表达的是，潘家辉和他都有纯粹的艺术坚持，为了自己挚爱的事业，可以不顾一切。
这是潘家辉的想法，又何尝不是刘果昌的想法呢？
但不是吕文的想法……
吕文认同潘家辉的坚持，但不认同他做事的方法。
不是为了自己挚爱的事业，可以不顾一切吗？
那前面摆烂干嘛呢？还是没那么爱。
当然，吕文能理解，这是为了电影有冲突，大家都想看主角成长，可太假大空了一点，都多大岁数人了，还搞什么梦想那一套，没什么意思。
所以才许安华问出，“辉仔，你演了这么多年戏，为什么还喜欢演戏？”的时候，吕文搓了搓手，笑得有点腼腆。
“许导，您这话问的……”吕文啧了一声，“喜欢？像我这种茄哩啡，哪敢讲什么喜欢不喜欢啊？”
吕文上来就搞了这么一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刘果昌都快崩溃了，不过许安华倒是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开始演戏？”
吕文的眼神飘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他突然挽起袖子，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刚要点上，就想起了什么，让了让许安华。
许安华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阻止吕文，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吕文自便。
吕文点上烟，深深地抽了两口，才慢慢开口，语气突然变得有点絮叨，还带着点市井气。
“最开始？图它盒饭管饱啊！”
吕文叹了口气，“真的。以前跟老爸在片场蹲一天，干那么多杂活，可能就为了等一份盒饭，比家里吃得还好。有时候运气好，演个死尸还能多领一个红包，那感觉……啧，比拿奖还实在。”
吕文自嘲地一笑，“后来嘛……演多了，发现这事儿有点邪门。”
许安华眉毛一挑，有些好奇，“你遇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吕文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点，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带着点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倒没有，我就是觉得，我有点演戏的天赋，而且我可以偷别人的命来活！”
“嗯？”
不只是许安华，所有人都被吕文的话吸引了，什么叫偷别人的命来活？
“演个黑社会大佬，我就能横着走，凶神恶煞，谁见我都怕三分；演个窝囊老公，我就真觉得老婆跟人跑了，心里那憋屈劲儿，堵得慌；上次演个绝症病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那种等死的感觉……凉飕飕的，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回家躺自己床上都缓不过来。”
吕文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身上的市井气和油滑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感觉。
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一般，吕文的话虽然不起眼，但他的表情可是享受得很。
“可是你……”
许安华欲言又止，她觉得吕文有点跑偏了，如果潘家辉真的有吕文这种心态，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吕文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刚才说的是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一开始拍戏的时候，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因为保安工资太低了，说实话，和吴晓菲的想法很接近。
区别就是吕文没有为了成名不顾一切，还是很有底线的。
当然，那是因为吕文有退路，就算不演戏，吕文也不会饿死，而且有穿越福利，他还能过得不错。
吴晓菲就不一样了，她要是不努力，可能一辈子当个跑龙套的，搞不好还会有人在前面加一个“死”字……
后面那些话，就是吕文的真情流露了。
大概就是拍《十七岁的单车》时，吕文体会到了拍戏的快乐，才一门心思扎了进去，一条路都到黑……
不过这是在演戏，吕文说完了自己的想法，也要把戏份圆回去。
所以吕文惨然一笑，“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后来又落魄了？”
许安华微微点头，吕文又笑了，“飘了呗。从来没拿过那么大的荣誉，从来没被那么多人关注过，难免有点飘飘然。不过许导，我也想多说一句，为什么大家能容忍那么多不专业的演员，却不能容忍一个演技好，脾气不太好的人呢？”
全场再次安静，大家都在反问自己，是啊，为什么？
如果有记者问他们，更愿意和演技好，但脾气差的演员合作，还是愿意和演技差，但配合度高的演员合作？
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前者，但其实，他们更喜欢后者。
很简单，后者可以让他们早收工，而且演员都不专业了，他们工作人员摸摸鱼是不是也很正常？
当然正常了，人都是自私的嘛。
但大家也都知道，潘家辉这样的演员才是好演员，这样的演员演出来的作品，才是好作品。
许安华也沉默了，她当了三十年导演，自然知道吕文说的情况三十年前就有了，而且比现在还要严重得多……
所以她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吕文也没想着让许安华回答，“不过现在我想通了。”
“想通了？”
“嗯，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体验别人的生活，就够了。至少现在盒饭涨价了，房租也贵了不少，多演戏才能活得下去……”
许安华哑然失笑，她甚至有些恍惚，吕文这番话，到底是在说潘家辉，还是在说他自己？
自然是在说潘家辉了。
吕文为什么一直往上爬，就是他比潘家辉清醒多了。
潘家辉的人缘不好，没人找他拍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咖位不够大，一个金像奖男配角有什么可牛逼的？
如果真到了所有人都要靠潘家辉开工的时候，别说骂人了，他就是当众打人，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甚至还会帮他掩盖。
就像原时空的谢廷风和张伟建一样。
所以电影，终归只是电影而已，就算刘果昌想要拍一部娱乐圈的血肉史，也有很多事情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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