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司马昭的孤舟切开昆明池的月色时,李严的指尖正在袖中碾碎第三颗蜡丸——“李都督何必用五百刀斧手演这出忠义戏?”司马昭笑着将伪造的文书抛入池中,惊起的涟漪里浮起诸葛亮新政下益州士族二十七份被压制的田产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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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41年,冬。长安城西,昆明池。
夜色如墨,残月孤悬,清冷的光辉洒在广阔的水面上,泛起片片鳞光。池畔林木幽深,秋风掠过,带起一阵窸窣声响,更添几分肃杀与诡秘。此地曾是汉武帝操练水军之所,如今在季汉新都之侧,平日游人尚可,入夜后便罕有人迹,唯有巡夜的更夫和兵丁偶尔路过。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悄无声息地滑破水面,停靠在预先约定的偏僻码头。船头立着一人,身着寻常商贾服饰,身形挺拔,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锐利。正是魏国权臣司马懿次子,时年三十出头的司马昭。
他冒险潜入敌国都城,所为之事,可谓胆大包天。
几乎在他靠岸的同时,码头阴影处,悄然涌出数十名身着劲装、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瞬间将小船团团围住,杀气凛然。为首一员将领,按刀而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司马昭及其身后寥寥数名随从。
气氛骤然紧绷。
这时,一个低沉而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让开。”
人群分开,一人缓步走出。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身着常服,却难掩久居上位的气度。正是季汉尚书令、中都护、托孤大臣之一——李严,李正方。
李严的目光如鹰隼般落在司马昭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冷意。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缓缓抬手,指向司马昭,声音冰冷如铁:
“拿下!”
命令一下,周围刀斧手立刻上前,眼看就要将司马昭等人缚住。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围困,司马昭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甚至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嘴角反而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早在他预料之中。
“李都督,”司马昭开口了,声音平和,竟带着几分欣赏,“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若都督真欲拿我向诸葛亮请功,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就不该是都督您本人,而应是长安卫尉的缇骑了。既然都督愿移尊驾,夤夜来此僻静之地相见,又何必再用这些壮士,演这一出‘忠义擒敌’的戏码呢?”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对上李严审视的眼神,语气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都督肯来,便说明……那些‘微不足道’的文书,终究还是入了都督之眼,动了都督之心。不是吗?”
此言一出,李严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挥手示意刀斧手稍退,但并未令其撤离,依旧保持着包围态势。他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司马昭的判断。确实,若他真想立刻拿下司马昭邀功,根本无需亲自前来,只需派人围捕即可。他来了,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好奇,疑虑,以及内心深处那被勾起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某种期待。
“司马子尚,”李严的声音依旧冷淡,“你司马家如今在洛阳搅动风云,手段酷烈,没想到你的胆子更大,竟敢孤身潜入我长安腹地!你伪造的那些所谓‘丞相府排挤益州官员纪要’,笔迹模仿得再像,内容编造得再真,也瞒不过老夫的眼睛!此等拙劣离间之计,也敢拿来卖弄?真当我季汉无人,当我李严是那三岁孩童,可随意愚弄吗?!”
他的话语带着斥责,但司马昭敏锐地捕捉到,那斥责之下,并非全然是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被戳中痛处后的色厉内荏。
面对李严的斥责,司马昭不慌不忙,甚至向前微微踏了一步,拉近了与李严的距离。他深知,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都督明鉴,”司马昭拱了拱手,姿态放低,语气却愈发沉稳,“昭岂敢愚弄都督?那些文书,确是出自昭手,雕虫小技,徒增笑耳,只为能得见都督一面,陈说利害。”
他话锋一转,不再纠缠文书真伪,而是直指核心:“然,文书虽是伪造,其中所言之事,桩桩件件,难道不正是都督与诸多益州同仁,如今切身所感,心中所虑吗?”
不等李严反驳,司马昭如数家珍般,结合魏国细作精心收集的情报,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攻心”之策:
“其一,迁都之弊,益州失势。”他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向李严,“先帝在时,定都成都,益州乃国之根本,士族豪强,与国同休。然诸葛丞相一意孤行,力主迁都长安。美其名曰‘立足中原,俯瞰天下’,然其结果如何?政治中心北移,权力尽归关中!昔日成都朝堂,益州俊杰济济一堂,参赞国是;如今长安未央,尚有几人能位列枢机,执掌权柄?都督您,这位先帝钦点的托孤重臣,如今不也是远离中枢,空有中都护之名,却难及长安决策之核心吗?益州子弟入仕之途,是否已倍感艰难?此非排挤,何为排挤?”
李严面色不变,但负在身后的手,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迁都长安,确实让益州本土势力的政治影响力大不如前,这是他心中一大隐痛。
“其二,新政苛酷,损及根基。”司马昭继续发力,“诸葛亮推行所谓‘新政’,劝农重工,看似利国,实则如何?清查田亩,抑制兼并,诸多政令,损及的难道不正是益州诸多士族大家的切身之利?那些由‘格物院’弄出的新奇器械,由朝廷主导的工坊商队,夺走了多少原本属于地方豪强的生计?都督或许清廉,然益州乡梓,对这位‘诸葛丞相’,当真毫无怨言?民心向背,都督身处其境,应比昭更清楚。”
这一点,更是戳中了李严以及他背后许多益州势力的痛处。诸葛亮的改革,很大程度上触及了传统地方豪强的利益,虽然加强了中央集权和国力,但也埋下了不少矛盾。
“其三,用人唯亲,荆襄为尊。”司马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挑拨,“纵观如今季汉朝堂,掌军权者,关平、张苞、魏延;掌机要者,蒋琬、费祎、董允,几近皆为荆州旧部或北地降臣!再看丞相身边,姜维、邓艾,此二人何等受重用?俨然已成丞相左膀右臂!而益州才俊,如张裔、杨洪等,虽有名位,可曾真正执掌核心军政权柄?丞相口称唯才是举,然这‘才’之标准,是否过于偏向其荆襄故旧与降将?”
他刻意略过了赵云等非荆州系将领,重点强调荆州派与降臣的崛起,与益州派的相对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听着司马昭一条条列举,李严的脸色虽然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但胸膛的起伏微微加剧,眼神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阴霾。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也是他内心深处对诸葛亮不满的根源。
然而,李严毕竟是李严,能官至托孤大臣,自有其城府与立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带着讥讽:
“司马昭!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事实!你魏国如今内乱不休,司马懿弑君欺主,屠戮忠良,天人共愤!外则丧师失地,被我大汉连番北伐,打得丢城弃土,狼狈不堪!如今眼看力不能支,便想行此宵小之计,离间我君臣,妄图争取喘息之机?真是痴心妄想!”
他踏前一步,须发微张,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我李严虽不才,蒙先帝不弃,临终托孤,授以重责!岂能因一己之私欲,而坏国家之大事?尔等未免太小觑我李严,太小觑我季汉臣子之忠义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掷地有声。周围的刀斧手闻言,精神似乎都为之一振。
面对李严这番“忠义”宣言,司马昭非但没有气馁,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知道,李严这是在用大义来掩饰内心的动摇,是在为自己设立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呵呵,”司马昭轻轻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都督忠义之心,昭,敬佩。”他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随即,他脸色一正,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李严,开始了真正的“釜底抽薪”:
“都督口口声声国事为重,忠义当先。然,昭有一事不明,还望都督解惑。”他语气放缓,却字字千斤,“您与诸葛亮,同为先帝托孤之臣!诸葛亮为主,您与陆逊为辅。托孤之臣, 此四字,重逾千钧!意味着先帝将社稷、将如今的季汉天子、将整个季汉的未来,同时托付给了您们几位!”
他刻意强调了“托孤之臣”和“”字,既点明李严的地位,又暗示其“副手”的尴尬。
“然,观如今季汉朝局,大小政务,军事征伐,人事任免,何曾真正经过都督府决议?何曾需要李都督您,这位堂堂正正的托孤大臣,点头首肯?一切,不皆是出于丞相府一言而决吗?”
司马昭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便说此次北伐,规模空前,三路并进,关乎国运!如此重大决策,诸葛亮可曾与都督您这位托孤重臣,细细商议?可曾赋予都督方面之任,统兵征战?没有!他宁愿重用那降将邓艾、姜维,宁愿将十五万大军交予关平、徐庶,甚至让那曾丢失城池的刘封、孟达独当一面!而都督您,这位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如今身在何处?在这昆明池畔,与我这敌国使者,‘商讨’一些无关痛痒的‘文书’!”
这番话,如同毒刺,狠狠扎进了李严心中最敏感、最不甘的角落!权力!他失去的、或者说从未真正掌握过的权力!同为托孤大臣,他却始终被排斥在核心决策圈之外,这种巨大的落差和屈辱感,日夜煎熬着他。
看到李严眼神中那无法掩饰的剧烈波动,司马昭知道,火候已到,该投下最后一颗,也是最重的一颗砝码了。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异常“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同情”:
“都督,即便您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顾全大局,不与诸葛亮争这权位名利。但是……”他故意顿了顿,观察着李严的反应,然后缓缓说道,“您可曾想过……旧怨?”
“旧怨?”李严下意识地重复,眉头紧锁。
“不错!”司马昭声音更沉,“当年,刘备与诸葛亮君臣,为使我大魏放松警惕,突袭我长安,在朝堂之上上演了一出君臣相疑,诸葛亮‘归隐’的戏码。彼时,都督您……以及不少益州官员,可是确确实实,上表弹劾,言辞激烈,指责诸葛亮专权跋扈,总督江东有谋反之疑,甚至质疑其忠诚的!”
这件事,是李严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大“污点”和隐患。当时他未能洞察刘备与诸葛亮的真实意图,做出了错误的站队和攻击。
“此事,虽然后来先帝与诸葛亮回归,并未深究,但……芥蒂已生!”司马昭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在李严心头,“诸葛亮其人,外示宽和,内怀机杼,最是记仇!如今他大权独揽,威加海内,陛下对其言听计从,满朝文武莫不俯首。他若要清算旧账,寻个由头,拿当年之事发难……都督,您觉得,您这‘中都护’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您李家的前程,又将如何?”
“功高震主,权大招嫉。何况,还有这解不开的旧怨心结!”司马昭最后总结,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悲凉感,“都督,您如今看似位高,实则如履薄冰,危如累卵啊!诸葛亮今日不用您,是轻视;来日若清算,那便是……杀身之祸!”
“您……真能安然高枕,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吗?”
司马昭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插入了李严内心最深处的锁孔,试图撬开那扇名为“忠诚”与“野心”的沉重之门。
昆明池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声。
月光下,李严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铁青,时而涨红,时而惨白。司马昭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命中了他心中埋藏已久的不满、不甘与恐惧。
他想起了迁都后益州同僚们的抱怨,想起了自己在中枢被日益边缘化的尴尬,想起了诸葛亮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却又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更想起了当年那次愚蠢的弹劾……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黑暗的漩涡,几乎要将他吞噬。
权力、地位、家族的安危、个人的前程……还有那被轻视、被压抑的屈辱感,在这一刻猛烈地冲击着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忠臣”外壳。
司马昭静静地站着,不再言语。他知道,火已经点燃,剩下的,只能等待。他赌的,就是李严心中那“私欲”的份量,最终能否压倒“公义”。
良久,李严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挣扎,有痛苦,有一闪而过的狠戾,但最终,似乎又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了下去。
他看向司马昭,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司马子尚,”李严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疲惫,又带着一种最后的警惕,“你……很好。不愧是司马懿的儿子,这揣摩人心、挑拨离间的本事,青出于蓝。”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今日所言,句句如刀,直指人心。有些事,或许……确如你所言。”
听到这里,司马昭心中微微一喜,但面上不动声色。
然而,李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李严的语气陡然转厉,“这依然改变不了你此行的目的!你是魏臣,我是汉臣!你我之间,有国仇,有家恨!你想利用我李严,来祸乱我季汉朝纲,为你们司马家,为那苟延残喘的曹魏,争取苟活之机!”
他猛地一甩袖袍,指向水面:“今日,我不杀你,非是惧你,亦非被你蛊惑!而是让你回去告诉司马懿!季汉君臣,纵有政见之争,亦是我内部之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外敌,来指手画脚,妄图渔利!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在夜色中炸响。
周围的刀斧手闻言,立刻挺刀上前,逼视司马昭。
司马昭看着李严那看似决绝,实则眼神深处依旧波澜起伏的表情,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念头。他知道,今晚不可能立刻得到李严明确的投诚承诺。但,种子已经埋下,裂痕已经显现。李严最后的“不杀”与“放行”,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他动摇了,他犹豫了,他不敢或者说不想,立刻将这“可能性”彻底掐灭。
“既然如此……”司马昭拱手,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昭,告辞。都督……保重。”
他深深看了李严一眼,转身,从容不迫地登上来时的小船。乌篷船缓缓驶离码头,重新融入昆明池深沉的夜色与迷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严独立码头,望着那消失的船影,久久未动。秋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那张威严的脸上,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愤怒、不甘、恐惧、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道路的茫然。
司马昭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会就此罢休,继续做他那被边缘化的“忠臣”吗?
还是说,那被点燃的野心与恐惧,会驱使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昆明池的水,依旧平静无波。
但水下,已是暗流汹涌。
季汉的朝堂,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里,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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