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清在高烧和浑浑噩噩中又躺了两日。汤药、膳食皆由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嬷嬷按时送来，态度恭敬却疏离，除了必要的询问，绝不多言一字。
这两日，她的大脑并未停止运转。从最初的震惊恐惧，到逐渐冷静接受现实，她开始飞速思考现状。
萧煜不杀她，反而给了她一个新的、更合理的身份留下。为什么？
正如他所说，她的“脑子”有价值。这点她从不怀疑。但仅仅如此吗？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里，似乎总藏着更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活着，并且能留在信息中心王府，就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至于女儿身暴露…或许，卸下那沉重的伪装，反而能让她更自如地发挥。
想通这一点，林晏清内核那份冷静强大的特质逐渐压过了表面的不安。她开始积极配合治疗，安静地用膳，甚至向嬷嬷要来纸笔，靠在床头继续演算之前未完成的粮草模型——既然价值是保命符，那就得让这符箓更亮些。
第三日清晨，她感觉身体大致恢复，便起身洗漱。嬷嬷送来的不再是之前的男式袍服，而是一套素雅精致的女子裙装——月白色的上襦，配着水青色的褶裙，料子柔软，裁剪合身。
林晏清看着那套衣裙，怔了片刻，随即坦然接受。她仔细穿好，将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丽气质。
她对镜照了照，嗯，还不错，至少比那歪歪扭扭的男式发髻顺眼多了。
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位“新客卿”能如此快适应身份转变，且姿态从容，并无寻常女子的扭捏或惶恐。
用过早膳，秦川便来了，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林姑娘，王爷书房有请。”
称呼变了，但语气依旧。林晏清心中微定，看来王府上下都已接到通知。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跟着秦川走向书房。一路上，遇到的仆役侍卫皆恭敬行礼，眼神中虽有好奇，却无质疑，显然已被严厉告诫过。
书房门口，秦川停下脚步：“姑娘请自行入内。”
林晏清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光透过窗棂，洒满书房。萧煜正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闻声抬头。
目光相撞。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以看一个女子的目光，打量她。
褪去了宽大男袍的掩饰，女子身姿的纤细窈窕显露无疑。月白衣衫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虽带着病后的些许憔悴，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风致。然而，那双眼睛，却并未如寻常女子般低垂避让，而是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清澈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和…坦然。
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种经过沉淀后的冷静。
萧煜眸光微动，心中掠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兴味。这只小狐狸，露出真容后，似乎更加…有趣了。
他放下笔，语气平淡如常，仿佛只是召见一位寻常下属：“身体可好些了？”
“劳王爷挂心，已无大碍。”林晏清微微福身——她特意向嬷嬷请教了女子的礼节，做得虽不算十分标准，却也大方得体。
“嗯。”萧煜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看看这个。”
他推过来一份关于边境互市税收改革的草案。
林晏清从容落座，拿起草案仔细翻阅。她很快沉浸进去，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遇到存疑之处，便凝眉思索。
萧煜并未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此时的她，与往日男装时伏案工作的神态并无二致，专注、敏锐、散发着智慧的光彩。但不同的装扮，却让这份专注增添了几分柔和的魅力。
“此处，‘按交易额三抽一’，税率是否过高？”林晏清忽然抬头，指向草案某处，目光清亮，“边境互市本为吸引商旅，繁荣边陲，若初始税率便如此苛刻，恐挫伤商贾积极性，长远反损税收。或可试行阶梯税率，小额优惠，大额累进…”
她侃侃而谈，逻辑清晰，观点明确，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仿佛忘了眼前之人是刚刚掌握了她生杀大权的王爷。
萧煜听着，眼底欣赏之色渐浓。他喜欢她这副模样，冷静、自信、光芒四射。
“依你之见，初始税率定为多少合适？阶梯又该如何划分？”他提出问题，如同以往无数次推演一样。
林晏清沉吟片刻，脑中飞快计算：“属下以为，初定‘五抽一’为宜，且设定免税额，交易额不足百两者免税，超过部分再按阶梯…”
两人就着草案细节讨论起来，气氛竟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只是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更加微妙的气息。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王爷，她依旧是那个才华出众的谋士，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已然改变。
讨论暂告一段落，林晏清放下草案，习惯性地想去端旁边的茶杯，却发现案上只有王爷常用的一盏茶。
她动作微微一顿。
萧煜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另一个未曾用过的空杯，提起茶壶，亲自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她的手边。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林晏清看着那杯突然出现的、冒着热气的茶，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接受：“多谢王爷。”
她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茶香氤氲中，她抬眸，对上萧煜深邃的目光，忽然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这茶似乎比往日账房的要好上许多。”
语气轻松，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仿佛只是随口一句点评，瞬间冲淡了之前因身份转变而残留的最后一缕尴尬。
萧煜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王府客卿，自然该有客卿的用度。”
两人相视一眼，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有将领前来禀报军务。
林晏清立刻起身：“属下先行告退。”
“嗯。”萧煜颔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明日辰时，依旧过来。”
“是。”
林晏清从容行礼，转身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下，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第一关，算是过了。
她并未回小院，而是径直去了账房。赵先生和小五见到女装的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结巴巴地不知该如何称呼。
林晏清却笑得温和：“赵先生，小五，日后依旧唤我‘晏清’便可。王爷吩咐，差事照旧。”她语气自然，态度平和，仿佛只是换了件衣服般寻常。
赵先生和小五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她坦然的目光下逐渐放松下来，只是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了几分。
林晏清很快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效率甚至比以往更高。无需再刻意压低嗓音，无需再束缚身体，她感觉思绪都顺畅了许多。
只是，偶尔抬头间，她能感觉到窗外似乎有目光掠过。她知道，那或许是秦川，或许是别的什么人，依旧在“看护”着她。
但她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惶惑。
傍晚回到重新安排给她的、更宽敞雅致一些的客卿院落，她摊开小本本，笔迹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甚至带上了几分调侃：
【新皮肤解锁：女装限定版林客卿。】
【体验报告：行动略有不便，但头脑散热效率提升，思维更流畅。】
【Npc反应：赵先生、小五震惊值100%，适应中。目标人物（王爷）表现稳定，似乎…接受良好？甚至亲自倒茶？】
【局势分析：危机暂缓，生存模式切换为【王府客卿·困难】。核心任务不变：体现价值，保住小命。】
【备注：大佬的心思依旧难测，但貌似可以尝试正常交流了？甚至开个玩笑？】
写到这里，她顿了顿，想起白日里他那瞬间几不可察的嘴角弧度，和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调侃。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现在可以穿着舒服的衣服，做自己了。
至于那份悄然转变的、更加微妙的相处…林晏清收起本子，看向窗外渐落的夕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林晏清，可不是什么真的柔弱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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