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林家后门，远不如正门气派，多是仆役杂工进出之处。陆沉渊依旧穿着那身略显陈旧却浆洗干净的青衫，准时出现在这里。
他刚到，一名中年修士便斜着眼打量了他一番，鼻腔里哼出一声：“你就是独孤正？来得倒准时。跟我来吧，钱管事吩咐了，直接带你去账房‘交割’。”
语气中的轻蔑毫不掩饰，特意加重了“交割”二字，仿佛来的不是未来姑爷，而是来卖身的奴仆。
穿过曲折的回廊，遇到的林家下人无不投来好奇、鄙夷的目光，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
“就是他啊？那个要入赘的废物？”
“看着就一副穷酸、弱鸡相，怎么配得上我们小姐？”
“听说入赘礼都凑不齐，还敢来？”
“脸皮可真厚…”
“不是说，他进入了十万大山......”
陆沉渊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只是默默跟着。他能感受到暗处有几道强大的气息，应是林家的高阶修士在暗中锁定他。还有两道神识窥探他，应该是林家家主和林家大长老这两筑基修士了。
账房内，气氛更是冰冷。钱管事早已端坐堂上，旁边还坐着一位面无表情的老账房。
“独孤正，灵石呢？四十万，一块不能少。”钱管事开门见山，用扇子敲了敲桌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陆沉渊沉默地取出几个储物袋，放在了桌上。这里面装着他三个月来的大部分收获——那些妖兽材料、妖丹、零散矿石以及低阶灵药，价值约莫十三万下品灵石。
老账房拿起储物袋，仔细盘算，片刻后，冷冷报出一个数字：“折合下品灵石，十三万七千五百块。”
钱管事闻言，脸色瞬阴沉，猛地一拍桌子：“十三万？！独孤正！你耍我们林家玩吗？！当初说好的五十万！家族已为你付了十万，这剩下的四十万，你就拿出这点零头？你是觉得我林家好忽悠吗？！”
强大的灵压瞬间笼罩了陆沉渊，来自炼气后期的威压让他身体晃了晃，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角甚至溢出一丝鲜血。
他艰难地抬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屈：“钱管事…晚辈…晚辈已竭尽全力…然十万大山危险重重，能捡回这条命已属侥幸…这些…已是晚辈拿命换来的全部了…”
“全部？”钱管事狰狞的笑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废了他的修为，打断手脚，扔出去喂狗！剩余的入赘礼，就用他这条贱命和那个小丫头来抵！”
两名气息凶悍的护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危机时刻！
陆沉渊猛地抬头，眼中虽带着恐惧，却大声道：“且慢！钱管事！晚辈虽未能凑齐灵石，但…但对林家并非全无用处！”
“哦？”钱管事一摆手，示意护卫暂停，讥讽道，“你一个炼气二层的废物，还能有什么用处？难道你能凭空变出灵石不成？”
陆沉渊深吸一口气，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加快：“晚辈修为虽低，但…但对辨识灵药、追踪低阶妖兽颇有些心得！此次深入十万大山，虽九死一生，却也摸清了一些低阶灵药的生长环境和几种常见一二级妖兽活动轨迹以及生活规律！只要给晚辈时间，晚辈愿为林家深入大山，专门为小姐采集修炼所需灵药、猎取妖兽资源！定比…定比区区四十万灵石更有价值！”
钱管事嗤笑一声：“摸清灵药的生长环境和妖兽生活规律？你一个炼气二层的废物，十万大山何其凶险？你每次都能活着回来？痴人说梦！我要实实在在的灵石，四十万！拉出去！”
护卫正要上前。
陆沉渊急忙指向桌面： “这些灵药、妖丹、矿石！这株百年紫罗花，生长在极隐蔽的地洞中，常有妖蛛守护，这几块黑铁矿石，出自一个被妖兽占据的旧矿坑边缘。我能找到它们并带回，非全靠运气！我耗时三月，几乎葬身兽口，才摸清了外围区域几处隐蔽资源的地方和几种一二级妖兽的活动轨迹与弱点！”
“呵！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这点信息，随便雇几个有经验的修士也能探出来，成本可比四十万低多了。你的价值不够。赶紧拖出去！”
陆沉渊拼了！
“雇佣修士需要支付佣金，他们会有伤亡损耗，且未必愿意冒险深入或是得到了高阶灵药、高阶妖丹未必会如实交出。”
“而我！我只需最基本的补给，就能够持续探索这些区域！我能避开不必要的战斗，更高效的获取资源，”
“且我若为林家赘婿，所得必然全交由林家，我现在才十六岁，以我的修为活个百来年不是问题，此次进入山脉三个月就寻到价值十三万灵石的资源，长远来看绝对远超四十万灵石！”
钱管事抬手，阻止欲上前的护卫。
“说得轻巧。你怎么保证下次进入十万大山能安全出来呢？”
“若只在外围和靠近中部边缘寻找资源，凭它我可以全身而退。”陆沉渊拿出青铜小钟。
“哼…巧舌如簧，不过倒也还有些手段。罢了，此事需由家主与主母定夺。”
“人啊，为了活命自己都可以卖了，哈哈哈哈....”
真有自保的本事，且能一直贡献，对于林家而言，比一次性收取四十万灵石更有吸引力，尤其是对一个需要大量资源培养核心子女的家族。
他让护卫看住陆沉渊，自己匆匆离去。
大约一炷香后，钱管事回来了，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瞥了陆沉渊一眼：“算你走运，家主与主母都愿给你一个机会。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入赘礼之事，岂能如此轻易作罢？”
他清了清嗓子，取出一卷新的帛书，上面墨迹未干，显然是刚拟好的。
“家主有令，婚约暂不废除，但条件需改！”钱管事展开帛书，朗声道，“独孤正，你需即刻起誓：自此自愿为林家小姐林楚楚修行之‘辅弼’，甘愿外出为其赚取一切修行所需之灵石、资源，并尽心照料其衣食起居，不得有误！所赚灵石需超四十万以上，之后若觉难以为继，可提出和离，然所赚取的资源均归林小姐所有，以偿今日亏空与不杀之恩！且小姐永不与尔行合卺之礼，不入宗族谱牒，但仍需改姓为林，只算半个夫婿，地位与高级仆役等同，需恪守林家规矩！”
这条款，比之前更加苛刻！不仅坐实了他奴仆般的地位，还将那四十万灵石的债务转化为长期卖身契，更恶毒的是，那条“和离后所赚取资源均归林小姐所有”的誓言，简直就是明抢啊！不！比抢都过分！无论他获得多少资源，都属于林家，林家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时，随时和离，抢占所有资源！
好狠毒的算计！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陆沉渊身上，等待着他的反应。钱管事脸上带着耍猴般的戏谑，仿佛在说：答应，即为奴仆；不答应，即刻便死。
陆沉渊低着头，双拳在袖中微微紧握，指节发白。屈辱、愤怒、杀意在心中翻涌，却被他死死压住。
片刻的挣扎与沉默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麻木。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我，独孤正，在此起誓……”
他一字一句，重复着那屈辱的条款。随着他的誓言，冥冥之中，一股无形却浩瀚的法则之力悄然降临，在他神魂深处烙下了一道冰冷的契约印记。
从此，他的修炼资源，已不属于自己。
誓成。
钱管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收起帛书：“很好。算你识相。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西厢最偏的那处杂役房。明日开始，会有人给你分派活计。记住你的身份，莫要行差踏错，否则家法无情！”
陆沉渊失魂落魄地被一名下人引着，走向那处比他在独孤家小院还要不如的杂役房。
一路上，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寒光。
进入那间阴暗潮湿、只有一床一桌的杂役房，带路的下人鄙夷地啐了一口，转身离去。
房门关上。
陆沉渊站在黑暗中，缓缓挺直了一直微驼的背脊。脸上所有的麻木和绝望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般的冷静与耐心。而猎物，正是这整个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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