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灯火摇曳,一场庆功宴正热闹非凡。
将士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欢声笑语不断,庆祝着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宏晓誉喝了些酒,脸颊泛红,眼神却明亮而炽热。
她望向端坐在主位上的周生辰,站起身来,声音清脆,带着几分醉意,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
“美人骨,世间罕见。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而小南辰王,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兼有骨相和皮相的人。”
她微微一顿,环顾四周,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提高了音量。
“百姓们都说了,这比帝王的骨还要稀有!”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营帐瞬间安静了一瞬,众人的目光在宏晓誉和周生辰之间来回流转。
有人露出赞同的神色,小南辰王的风采与功绩,他们都是亲眼所见,自是打心底里认可。
也有人面露担忧,这样的话,在这敏感的时局下,会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生辰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如常,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正要开口,却见周天行神色匆匆地走来,在宏晓誉耳边低声说道。
“广凌王就在此处。”
宏晓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酒也醒了几分,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时,郑窈轻声说道。
“这酒太烈,宏将军醉了。”
试图打个圆场,化解这微妙的气氛。
周生辰却只是淡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的目光平静而坦然,仿佛并不在意刚刚宏晓誉的那番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漼时宜坐在一旁,心中却是一阵担忧,她抬眸看向周生辰,眼神里满是关切与不安。
她回想前世,也是师姐这么说完以后,被刘子行听到了,所以当刘子行称帝时,一定要将师傅的美人骨剔除。
她一想到这就浑身发寒,原来前世刘子行一定要剔除师傅的美人骨竟是因为这谣言。
周生辰的血书历历在目,时宜不禁眼眶微红。
周生辰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转头,与她对视,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似是在无声地安慰她不必担心。
这场庆功宴,因为宏晓誉的一番话,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时宜知道如果接下来师傅还会选择放下兵器不反,结局还会像上一世一样。
铜炉里的炭火将酒液映得通红,时宜望着杯中的涟漪,倒影里周生辰的眉眼在晃动。
屠苏酒特有的辛辣气息漫上来,她想起前世这日,自己也是这般握着酒杯,却不知那是最后一次见他完整的模样。
\"十一可是嫌这酒烈?\"
周生辰的声音惊散了她的思绪。
他执壶的手悬在半空,壶嘴的热气袅袅升腾,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朦胧的雾。
时宜垂眸饮下一口,舌尖刚触到花椒的麻意,心口便泛起钝痛。
酒液滑入喉间,像前世那把剔骨刀,在她的记忆里剜出鲜血淋漓的沟壑。
她记得那日的雪,记得南辰王府的白幡,记得自己从城墙上跃下时,耳畔呼啸的风里还回荡着\"辰此一生,不负天下,唯负十一\"的誓言。
\"师父...\"
她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两人同时一怔。
周生辰的手指微微收紧,酒壶在案几上磕出轻响。
窗外的雪粒子扑簌簌落在窗纸上,将屋内的暖意割成细碎的光斑。
周生辰望着时宜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初见那日。
她被宫人簇拥着踏入王府,红斗篷上落满雪,却在看到他的瞬间,像株突然绽放的梅。
那时他只当是幼妹的孺慕,直到此刻,她眼中藏不住的悲戚。
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这花椒虽麻,却能驱寒。\"
他将酒盏往她面前推了推,指甲在杯沿掐出白痕。
\"若觉得苦,便多含些蜜饯。\"
时宜望着杯中浮沉的花椒粒,忽然想起前世他被剔骨时,连一声痛都不曾喊。
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受刑三个时辰\",藏着怎样的锥心之痛?
遥想他小南辰王一生为民生前赴后继,征战沙场,最终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替他分担万分之一的苦。
\"师父可曾后悔过?\"
她突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未落下的泪。
\"后悔...入这帝王家?\"
周生辰的手顿在半空。
案上的烛芯突然爆开,火星溅在他袖口,烫出焦痕。
他想起先帝临终前的托孤,想起那道永远解不开的\"不娶妻妾,不留子嗣\"的誓言。
如今看着时宜眼中的痛楚,他第一次觉得,这铁打的誓言,竟比刀枪更能伤人。
\"生在皇家,何来后悔?\"
他饮尽杯中酒,喉间泛起灼烧般的疼。
\"能护百姓周全,便是值得。\"
时宜咬住下唇,血珠渗出来,混着酒液咽下去。
她想起前世他的尸身被送回王府时,浑身骨骼尽碎,连体面的殓服都穿不上,而她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最狠的刑罚,不是取命,而是夺了人活的尊严。
\"若有来世...\"
她喃喃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师父可愿做个寻常人?\"
周生辰望着她发间的银簪,那是今早他亲手为她别上的。
簪头的梅花雕工精细,每片花瓣都透着温柔。
他忽然想起幼时读《诗经》,\"宜室宜家\"四字,原是这般贴切。
\"来世...\"
他轻笑一声,声音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若真有来世,我倒愿做个说书人,在茶楼酒肆里,讲讲这天下的故事。\"
时宜的泪终于落下来,滴在酒盏里,荡开层层涟漪。
她想起前世自己被逼婚那日,也是这样下着雪。
周生辰站在宫门外,隔着千军万马对她点头,说\"十一,莫怕\"。
可谁能想到,那竟是永别。
\"师父可知,这屠苏酒...\"
她哽咽着,将酒杯举到唇边。
\"饮了便要辞旧迎新。可有些旧,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
周生辰望着她颤抖的指尖,忽然伸手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暖得惊人。
时宜的身体骤然僵住,前世他被折断的手指仿佛此刻正穿过时光,轻轻擦过她的发梢。
\"忘了也好。\"
他低声道,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若真有前世今生,便让前世的苦,都留在前世吧。\"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两人相触的手上镀了层银霜。
时宜望着周生辰眼底的柔光,忽然觉得,这一世即便不能相守,能这样静静相对,饮一杯屠苏酒,也算是老天慈悲。
她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花椒的麻意混着泪水,灼烧着喉间每一寸肌肤。
周生辰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若真心爱一个人,便盼着她一世平安喜乐,即便这喜乐里,再无我。\"
\"明日带你去看梅花。\"
他收回手,将酒壶重新温热。
\"王府后山的梅花开得正好,比这屠苏酒,更能迎新。\"
时宜望着他专注温酒的侧脸,恍惚间与前世的身影重叠。
那时他也是这样,总想着将最好的都留给她。
她轻轻点头,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像一簇不肯熄灭的小火苗,在这寒夜里,暖着她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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