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盛大求婚的华美帷幕，在白丽丽眼中，是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轰然坠落的。宴会厅里残留的玫瑰香气、水晶灯折射的炫光、还有手指上那枚冰冷沉重如枷锁的钻戒，一切都成了对她最尖锐的嘲讽。她没有当场发作，没有撕心裂肺地质问，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笼罩了她，仿佛灵魂已经从那个备受羞辱的躯壳中抽离，悬浮在半空，冷漠地注视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样挤出僵硬的笑容，推说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天堂。赵鹏程还沉浸在赌局胜利的得意和酒精的麻痹中，并未过多挽留，只是敷衍地让司机送她回去。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再也照不进她一片死寂的心湖。
回到那间被赵鹏程重新装修过、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公寓，白丽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地、几乎要搓掉一层皮般地，褪下了那枚价值连城的钻戒。戒指脱离手指的瞬间，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像一道耻辱的烙印。她将它随意丢在梳妆台上，那璀璨的光芒此刻看来，如同魔鬼的瞳孔，阴森可怖。
然后，她开始机械地脱掉那件Valentino高级定制的白色蕾丝长裙。柔软的布料摩擦过肌肤，曾几何时，这触感让她觉得自己是公主，此刻却只觉得像无数细小的针尖在扎刺。她将裙子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她走进浴室，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试图洗去今晚沾染的所有虚伪、算计和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水汽氤氲中，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凉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任凭水流拍打，泪水与热水混合在一起，无声地汹涌而出。这不是委屈的哭，也不是悲伤的哭，而是一种信仰崩塌、自我否定后的、彻底的虚无与绝望。
接下来的几天，白丽丽把自己封闭在公寓里，手机关机，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在空旷的房间里游荡。窗外阳光明媚，她却觉得如同生活在黑暗的深渊。那些曾经让她痴迷的名牌衣物、包包、首饰，此刻都失去了所有的魅力，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可笑的装饰品。她精心构筑的的世界，那个用谎言和虚荣搭建起来的华丽城堡，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片废墟。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空虚和绝望吞噬的时候，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秦守山敲开了她的门。
他站在门外，依旧是那副清瘦沉静的模样，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保温袋，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好奇，也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如此。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褪去所有铅华、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女人。
“听说你不太舒服，”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给你带了点清粥小菜，总比饿着好。”
白丽丽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让他进来，也没有关门。几天来筑起的心理防线，在他这平淡无奇的话语面前，竟有些松动。她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她的住址，也没有问他为何而来，此刻的她，脆弱得连一丝伪装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守山也没有多言，将保温袋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保温袋旁边。“我在城郊有个旧工作室，很久没用了，虽然旧了点，但还算安静。后面有个小院子，种了些不管不顾也能活的植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后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公寓，“如果你觉得这里太闷，想去换个环境，随时可以去。地址我写在纸条上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依旧清澈，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不，不是悲悯，更像是一种理解，一种无声的邀请。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好奇的探询。
白丽丽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保温袋和那串略显陈旧的钥匙上。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保温袋，里面是一个干净的保温桶，盛着温热软糯的白粥，旁边还有一小盒清淡的酱菜。几天来食不知味的她，闻到这朴素的食物香气，竟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感。
她坐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白粥。味道很淡，却有一种踏实的力量，缓缓地温暖了她冰冷的肠胃，也似乎一点点唤醒了她麻木的知觉。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粥碗里，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掺杂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几天后，白丽丽做出了决定。她将公寓里所有赵鹏程送给她的东西——华服、珠宝、包包，甚至那些昂贵的家具饰品——能打包的都打包好，托人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了赵鹏程。她没有留下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解释。那枚钻戒，她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她只拖着一个最简单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来到这个城市时带的几件旧衣服和一些私人证件，拿着秦守山给的那串钥匙，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位于城郊老街区的工作室。
那确实是一个很旧的地方，一栋红砖墙的老房子，带着一个杂草丛生却生机勃勃的小院。工作室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画架、工具和书籍，空气中有淡淡的木头和颜料的味道。一切都显得那么简陋，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精致世界天差地别。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到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斑驳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时，当她呼吸到小院里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时，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缓缓地笼罩了她。
这里没有炫目的光彩，没有虚伪的应酬，没有令人窒息的压力。有的，只是真实的破败，和一种近乎原始的宁静。她开始动手打扫，清理积尘，整理杂物。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头，灰尘弄脏了她的衣服，她却感到了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充实。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给老旧的砖墙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第一次觉得，褪去所有华丽的修饰，以真实甚至狼狈的面目活着，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吉祥与否尚未可知，但至少，她不再需要戴着沉重的面具舞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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