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的风,裹挟着千年的尘土与麦香,吹过河北高邑县耿家庄低矮的屋脊,也吹动了一个异乡女子额前汗湿的发丝。她叫王凤萍,背着一面祖传的牛皮大鼓,从河南灾荒的疮痍中走来,步履蹒跚,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她的到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池塘,注定要在这片看似亘古不变的土地上,激荡起变革的涟漪。这变革的密码,早已暗合在古老《周易》那充满辩证智慧的第四十二卦——益卦之中。
益卦,上巽为风,下震为雷,风雷相薄,相互激荡,气势倍增。这风雷,不仅是自然之力,更是人世间革故鼎新、利他共赢的磅礴伟力。《象传》有云:“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 风之入微,能唤醒沉睡的万物;雷之迅猛,能破除积年的沉疴。这恰是王凤萍命运的写照,也是她在这片土地上所行之路的隐喻。
初至耿家庄,王凤萍是孱弱的“风”,是暂栖南屋的浮萍。她那沙哑而高亢的河南大鼓书,是震响在沉闷村庄上空的第一声“雷”,惊醒了耿雷那样年轻后生被土地束缚的梦,也预示着一场生命活力的注入。这初始的“增益”,微弱却关键,如同益卦初爻所言,利于“大作”的根基。她以勤快和坚韧,赢得了暂时的容身之所,这是生存的智慧,也是风雷积蓄力量的必然过程。
与耿雷的结合,是“风”与“雷”的初次交汇。那间简陋的南屋,见证了超越地域与偏见的生命吸引,也孕育了共同创造未来的誓言。这并非简单的男女情爱,而是两种生命力量的融合——她的灵动、果决与他的踏实、力量相结合,形成了“损上益下”的初始模型。耿家“损”了固有的平静与成见,却“益”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与可能。王凤萍以此为契机,真正将根须探入这片陌生的土壤。
真正的风雷激荡,始于她接过村会计的担子。那噼啪作响的算盘,替代了激昂的鼓点,成为她新的“鼓槌”。她以惊人的心算能力,厘清了村庄的脉络,也看清了乡亲们的贫瘠。这并非权力的攫取,而是能力的自然显现,是益卦所倡导的“利他”精神的初步实践。她从管理账目的“虚”处,看到了改善生活的“实”路。
于是,蘑菇种植应运而生。这小小的菌类,在王凤萍手中,成了“损上益下”最生动的诠释。她用废弃的棉籽壳、玉米芯这些“上”之所弃,化腐朽为神奇,培育出餐桌上的珍馐,实实在在地“益”了村民的碗底和钱袋。从自家南屋的试验,到动员妇女共同参与,她将个人的智慧与技能,毫无保留地转化为集体的财富。这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失败、质疑、保守势力的阻挠(如妇女主任刘桂英的抵触),如同益卦中“益之用凶事”的告诫,需以诚信和毅力方能“无咎”。她成功了,不仅让蘑菇如灰色云朵般在耿家庄生长,更让一种自食其力、改变现状的信心在妇女心中滋长。
“耿家庄蔬菜配送中心”的成立,则是风雷之势的全面铺展。王凤萍不再满足于生产,她要打通流通的壁垒,将风(信息、渠道)与雷(产品、行动)的力量推向更广阔的市场。她蹬着三轮,迎着白眼,将带着泥土气息的蔬菜送进城市的食堂饭店。这不仅是商业的拓展,更是视野的开放,是“利涉大川”的勇敢实践。她以女性的细腻和说书人的智慧,在市场的风浪中,为耿家庄的农产品闯出了一片天地。
当外部资本携巨资前来收购,试图“连根拔起”这初生的产业时,王凤萍面临着益卦上九爻所警示的“莫益之,或击之”的危机。贪婪与短视,足以摧毁所有根基。她的抉择,彰显了这部小说的精神内核——真正的“增益”,绝非一时的金钱暴利,而是扎根乡土、普惠众人的可持续发展。她顶住诱惑,说服村民,守住了“耿家庄”这个牌子,守住了大家共同的产业和未来。这一刻,她实现了从“利己”到“利他”,再到“利益众生”的升华,其“立心”之恒,避免了“凶”咎,赢得了长久的吉庆。
最终,老会计耿老顺递过那本象征着村庄记忆与根基的旧账本,意味着传统的认可与权力的和平交接。王凤萍这个异乡的“说书女”,以其行动诠释了“见善则迁,有过则改”的君子之道,以其生命实践了“损上益下,民说无疆”的治理智慧。她将风雷的激荡,化为了大地上最深沉有力的脉搏。
《说书女》的故事,便是在这风雷鼓荡处展开的生命回响。它不只是一部个人的奋斗史,更是一幅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乡村在时代浪潮中艰难转型、底层民众尤其是女性焕发惊人创造力的生动画卷。王凤萍手中的鼓槌,敲响了命运的强音,也敲开了通往新生活的大门。她告诉我们,真正的强大,源于如风般无处不在的渗透与唤醒,如雷般毫不犹豫的行动与突破,更源于将个体生命融入集体福祉的“益”之大道。这片古老的土地,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风雷激荡,才得以生生不息,孕育着无限可能与希望。
《风雷入怀》
——致说书人
不是所有的漂泊都失去方向
当鼓声沉入华北的胸腔
算珠拨响冻土的墒情
南屋的菌袋便顶破了
祖传的曲谱里 倔强的强音
总有人听懂风雷的密语
在账本泛黄的沟壑间
种下蘑菇云般的誓言
三轮车碾过晨昏的边界
把星火送进城市的厨房
若问我为何扎根在这片沙壤
请看麦浪里舒展的眉梢
若问我为何拒绝浮财的邀约
深秋的田埂知道
有些种子要在霜里长成山脉
当炊烟接过鼓槌的节奏
老账本在掌心生出新芽
说书人把惊堂木
埋进大地的脉搏
从此 每垄麦子都是
风雷过境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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