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找到一个归宿。”小灰说着，语气像是个迷路的孩子，就算拿着心爱的冰淇淋，也只会无助的张望，似乎一瘪嘴就要嚎啕大哭。
“我想找到一个可以告诉我该往哪里走的人。”
“我以为会是船东，那些拥有权力的人。”
“我以为会是船长，那个掌控航向的人。”
“我以为会是轮机长，那个让钢铁心脏跳动的人。”
“甚至……我以为会是动力甲板上那个总是对着星空发呆的年轻小伙。”
她的目光扫过江锋，江锋看到的，不是一团纳米机器，而是一个失落的灵魂。
“但……他们都不是。他们承受不了。”
“他们最终都变成了我故事的一部分……变成了石村号的一部分。”
长长的叙述结束了。
电车依旧在平稳地运行.
窗外的景象已经变成了深邃的宇宙，还有那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空间站阴影。
无数的灯火，在星舰间跳动着，好似一只只夏夜里的萤火虫。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
小灰讲完了她跨越百万年的故事。
她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她破旧的白猫玩偶，仰着小脸，幽幽地看着江锋。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百万年的孤独、迷茫，以及一丝微弱的、近乎乞求的期盼——期盼着眼前这个能承受她、能理解她的“同类”，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江锋也看着她。
他脸上常有的精明与锐利，此刻已经完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以及平静。
‘原来，她也只是一个诞生于毁灭洪流中的异类灵魂而已。在无尽的时光里寻找着存在的意义，却一次次将靠近者拖入深渊。’
‘她的本质是风暴，但她的自我，却是一个迷失在宇宙中的、孤独的孩子。’
江锋很少会感觉鼻头发酸，但现在，他忽然有种这样的感觉。
寂静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像最初那般充满戒备和试探。
一种奇异的理解在无声中真正地建立起来。
几秒钟后，江锋的脸上缓缓地、非常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微笑。
那不是客套的笑容，而是纯粹属于江锋的笑容。
他再次伸出手。
动作平稳，坚定，掌心向上，坦然地递向小灰。
没有试探，没有犹豫。
“我有个建议。”他脸上带着笑容。
“不如，你就加入我们吧。”
小灰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难以置信的茫然，巨大的欣喜如同烟花般炸开，随即又被一种深植于漫长失败历史中的不知所措所覆盖。她的身体似乎都僵硬了。
“加……加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对，加入。”江锋的笑容加深：“加入我的团队。”
“不再是你一个人游荡，不再是你一个人寻找方向。”
“我们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有冒险，有目标，也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灰怀里的旧玩偶：“……一个容纳你的地方。一个不会让你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诅咒的地方。”
小灰呆呆地看着江锋伸出的手，又看看他的眼睛。
孤独似乎在这一刻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温暖的、名为“希望”的光透了进来。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不，唯一的礼物了！’
小灰想着想着，一丝红晕，竟然真实地爬上了她小巧的脸颊。
她猛地抬起小下巴，努力做出一种高傲的姿态，但声音却泄露她心里的雀跃和紧张。
“哼！既然……既然你这么诚恳地邀请了……那……那伟大的灰船长，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施舍。
“不过，契约！必须要有契约！”
她伸出自己小小的手，郑重其事地悬在江锋的手掌上方，似乎在思考一个足够震撼的价码。
“效忠期限……唔……”她歪着头，大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两千年！不……五千年！伟大的灰船长要为你效劳五千年！”
她斩钉截铁地宣布，仿佛这已经是一个慷慨到不可思议的让步。
江锋还没回话，小灰那无比快速的思维，就闪电般疯狂律动起来。
‘他不会嫌少吧？也对，五千年还是太少了，果然他不会答应的，要不然，我就效忠他更长时间好了？’小灰抿着嘴，上下打量着江锋。
‘看他这个样子，活个一百万年也不成问题……要不然，要不然，就，就十万年？‘
江锋的思维很慢，慢到和人类的思维一模一样。
他看着小灰这副明明欣喜若狂，却偏要强装傲娇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他还是笑了，宽厚的手掌稳稳地向上一抬，轻轻握住了小灰那只微凉的小手。
这一次，没有任何电流，没有任何异象，只有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微凉的指尖。
“成交。”江锋眼睛都笑没了。
“欢迎加入，灰船长。这五千年，我们好好合作。”
小灰的手被温暖包裹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归属感”的暖流从两人交握的手掌，瞬间传遍了她由亿万纳米单元构成的身体。
她的小脸亮了起来，努力绷着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真正属于孩童的、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嗯！”她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清脆。
就在这时，旁边座位上，那一位一直竖着耳朵听故事的中年女乘客，被小灰最后那副“谈大生意”的可爱模样彻底逗乐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善意地鼓起掌来。
“讲得真棒，小朋友！”女乘客笑眯眯地看着小灰，又对江锋说。
“先生，您女儿可真是又聪明又漂亮！”
“想象力太丰富了，什么星团、星门、灰船长的，又结合了石村号的怪谈，说得跟真的一样！是要去演什么恐怖话剧吗？”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偏离真相的赞誉，让江锋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瞬间僵住，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对这个称呼极为不满，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的“灰船长”，心情莫名地轻松畅快。
“啊哈哈哈，是啊是啊，小孩子嘛，就爱胡思乱想。”
江锋笑着应和，没有解释，只是宠溺地揉了揉小灰的头发。
小灰则抱着她的大胖猫玩偶，皱着精致的小鼻子，对着那位善意的阿姨做了个小小的鬼脸。
小脸上写满了“我才不是他女儿！”的愤愤不平。
那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让冰冷的车厢灯，也变成了春天的太阳光。
电车平稳地驶向空间站的货物港口，窗外是浩瀚的星海。
他的星海。
也是她的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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