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万无白无耻小人,占了姐姐的官职,还暗中勾结北戎走私粮食,姐姐得知,出言相劝,反遭毒打,她当时还怀着孩子,那畜生也下得去手……”
“他嫌弃姐姐军户出身,想攀上微生将军,娶将军女儿,寻了理由将我姐姐赶出府,可怜姐姐大着肚子跑回家来,郁郁不振,产下一个死胎。”郭婶子说着,捂住脸哭道,“姐姐不久后血崩,九死一生,人好不容易救回来,魂却没了,整日活死人般望着天发呆,我喊她十声,她才应我一声。族人咽不下这口气,去找万无白讨要说法。可哪里都找不到人,后来听说,万无白回了山阳,便商量着去了山阳找万家说道。”
郭婶子哭累了,歇了半会儿,稳了稳心神,漆雕夫人掏出帕子,替她拭了泪,夏云鹤沏了茶给她,郭婶子润了润喉咙,接着讲,“去了山阳后,万家上下拧成一股绳,坚决不认我姐姐,族里有人一时气不过,动了手,听说打死了万家的仆人。弄出了人命,族人占不住理,便商量着花钱了事,然后回远州。哪里知道,回乡途中碰见万无白,他竟然领兵将我罗家青壮全部杀死。”
夏云鹤皱起眉头,问道,“微生将军不知道此事?”
“微生将军在给姐姐主婚后,已经告老还乡,正好是沈将军从湟水调至鄞郡,沈老将军上任第一件事,便将万无白革职下狱,定了死罪。可是……”,郭婶子苦笑一声,“可是万家手段多,我们怎么斗得过?他们花钱抵罪,把人从死牢里捞了出来,真真可笑,杀了我那么多叔伯兄弟,凭什么他万无白还能好好活在世上?”
夏云鹤握紧茶杯,蹙眉道,“罗家怎么知道万无白活着?”
“有人在山阳赌坊看见他了,消息传回远州,大家半信半疑,姐姐听到这事,亲自去山阳确认,在赌坊碰见万无白,姐姐斥责他勾结北戎,走私粮食,这些话全被万家人听了去,罗家……由此招来灾祸。”,郭婶子抖着唇,啜泣声一抽一抽,“他们联合陈海洲,在六月十五夜,率兵诛杀罗氏三百七十二口人,将财宝搜刮一空,姐姐被堵在祠堂,他们便要放火烧祠堂。我看着火一点一点起来,却一动也不敢动。姐姐被逼自刎。火着了半夜,突然就下了一场雨。等我再次醒来,山上没了人,祠堂毁了半个,我抱着姐姐交给我的名录和信件,一路向东逃,不敢停……”
郭婶子捶着胸口,痛哭,“不敢停啊……”
她哭倒在桌上,扶紧手臂呜咽,漆雕夫人在一旁悄声安慰,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腮边。
玉纤弹处珍珠落,流多暗湿铅华薄。春露浥朝华,秋波浸晚霞。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玉纤弹旧怨,还敲绣屏面。清歌目送西风雁。雁行吹字断。夜深拜月,琐窗西畔。但桂影空阶满,翠帏自掩无人见。罗衣宽一半。
薄情人?
夏云鹤托着茶杯,眉头深锁,她耸起肩头,五味杂陈,看着郭婶子伏在桌上哭泣,空气里到处都是抽噎声,惹得三娘探头来看,见夏云鹤神色肃穆,三娘扭头撤下帘子,拍着胸脯躲到一旁,决心不卷入这事里面。
等郭婶子哭不动了,夏云鹤道,“万无白,已经死了。”
郭婶子闻言,抬头看向她,带了一丝疑惑,“夏大人说什么?”
夏云鹤敲着桌子,又细细说了一遍,“万无白死在京中田猎时,算起来,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什么死了?”,郭婶子,“夏大人说什么万无白死了?”
“万无白死了,死在鹿山落凤坡,有仵作验过尸,千真万确。”
“死了?”,郭婶子双眼失焦,恍神跌坐回杌凳上,抿紧唇不再吭声,夏云鹤等了许久,忽听郭婶子哇一声哭出来,哭了会儿,擦去鼻涕眼泪,问夏云鹤,“他真死了?”
夏云鹤点点头,只见郭婶子笑了,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二十载光阴,恍若大梦离烟,恨如悬胆倚梁木,终可怨,不似勾践刃血仇,哭非哭,笑非笑,孤零零天涯一过客,悲发无由起,人生常在,万事从中过。
悲欢总无奈,左右不相逢。
三日后,子丑交接,恒升货栈。
夜浓如墨。
青白的灯笼在风中晃荡,墙壁上显出幢幢黑影。货栈深处,隐约传来麻袋摩擦的窸窣声,几条黑影从门口闪出,只见他们肩头正扛着粮包往板车上码放。
一黑影低声道:“还差几车粮食?”
“就这八车。”
黑影笑着道:“明日总该能出发了吧?”
“这得听兀尔术将军的。”
黑影嗤道:“那个莽夫?不过仗着自己是萧将军侄子,靠女人裙带上去的东西。”
另有人凑过来,“这萧将军来了楚地,将运粮的事交给兀尔术,苦活累活我们做了,他自己躲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忽一黑影斥责道:“你们几个嘀咕什么呢,小心招来巡夜的官军!”
几人停了话头,突然一阵疾风卷地而起,货栈大门砰一声被撞开,火把骤亮,映出十几双锐利的眼睛,为首那人玄色劲装,腕间长刀泛着冷光,颊上黑痣格外显眼,正是傅三爷,他握紧长刀,嗤笑一声,“贼皮子,军粮的滋味可还消受得起?”
黑影们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粮垛后转出个青衫文士,这人袖中短刃已出鞘三分,只笑着道,“我说怎么今晚眼皮直跳,原来是老熟人来了,你倒是命大,能从沙漠里活着回来,可人不会总这么好运气!”
话音才落,这人甩出短刃,直取傅三爷咽喉。却听“叮——”一声长响,暗器被一官军横劈成两半落在地下,这人瞪圆眼睛喝道,“尔等还不束手就擒,莫要做无谓反抗!”
青衫文士悄悄推了身旁矮个子一把,低声道,“快去报信!”
他回头笑道:“你们哪个楚人可敢出来跟我单挑!”
话毕,官军们纷纷抽出雁翎刀,为首的官军怒目而视,“小小的戎人探子,只会做些鸡鸣狗盗的事,还不配让爷爷单挑,兄弟们,早打完早收工,通判大人不仅赏酒赏肉,还发十两赏银。”
话毕,官军们应和了一声,与黑影们战成一片,那个身形瘦小的戎人探子趁此机会,躲到柱子后面,避开众人,往货栈小门摸去,一开门,早有几名官军等候在此,出鞘的雁翎刀架上探子脖颈,将人逼至墙角。
后门处理干净了,前厅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傅三爷听青衫文士的口气,以为是个能打的主,不曾想,只是一个使暗器的废物,扔光了飞镖,见伤不到傅三爷分毫,便想翻窗逃跑,却被人薅住后脖颈窗户上扯翻倒地,三下五除二捆住了手脚,这青衫文士嚷嚷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些楚狗休想从我由吾嘴里听到一个字。”
为首的官军听到,给了这人一巴掌,“他娘的,闭嘴,大半夜号丧啊!”,官军又扇了青衫文士两巴掌,打得他嘴角渗血,官军指着这人鼻子警告,“再叫一句,左右各一巴掌。”
这人喉咙咕噜噜唬人,官军正待又打,傅三爷拦下,“秦校尉,且慢。”
“嗯?三爷何事?”
傅三爷看着青衫文士,“你说你是由吾?”
这人哼了一声,不再理人。
傅三爷却笑了起来,他对秦将军道,“这人另外绑着,公子和我可是找了他很久呢。”
秦虎来之前,沈老将军与秦王殿下都给他叮嘱过,一切尽量听夏通判这面的安排,傅三是通判的人,自然以他说的为先,想到这里,秦虎一抱拳,“自然三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等且去复命。”
夏云鹤听到由吾被抓后,连夜审问此人,这人却是铁了心,闭口不言,对偷运粮食一事装聋作哑,只重复道,“我由吾落在你们手里,从没想过再活着出去。别费力气问了。”
待到第二日,这人却揽下走私偷运的所有罪行,米太守听闻此事,催着夏云鹤赶紧秉公办理,免得节外生枝。
在米太守督办下,很快,由吾便定罪了,不日,人已被处决。
一切,真的太顺了。
夏云鹤抱着审问的证据,一瞬间不知所措,她叹口气,整理出匣子,将所有证据密封好,屯粮失窃案,只一个由吾,两名军仓仓官,北戎的探子也悉数处决,河上大船的粮食也悉数追回。
她看着这些证据,抽出漆雕夫人留下的锦带,喃喃念出上面的名字,万敬……
条条线索指向万家,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切太过于顺理成章,好像,就该是这样。
可她只觉得很怪,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念头一闪,想起兰嘉公主,夏云鹤从箱笼中翻出金饼,盯着看了许久,终究叹了口气,兰嘉公主有恩于她,万家的事牵扯到公主,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愣神之际,一人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夏大人,发什么呆呢?”
夏云鹤抬头,见来人是林仓,敛去神色,问道,“林统领来做什么?”
林仓笑着道:“屯粮失窃案总归是告破了,鄙人此次是来向夏大人辞行的。”
虽然林仓平时嘴碎,时常在言语上得理不饶人,可得知他要离开,夏云鹤不免生出几分离别愁绪。
“林统领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京,去陛下那里。”
听到这儿,夏云鹤微微眯起眼睛,迟疑地发出一声,“啊?”
林仓抱起手臂,歪着头饶有兴致看她,“你不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夏云鹤倏然反应过来,咳嗽几声,说道,“既然林统领是陛下派来的,自然来去自由。”
林仓哈哈大笑,“临行前,我向夏大人借一样东西。”
“何物?”
“夏大人在远州血罗衣案,万氏卖官鬻爵案和屯粮失窃案,三案卷宗上的官印。”
“三案案情尚不明晰,如何盖印?岂能儿戏?”
“案情如何不明晰,罗氏一族二十年的冤屈难道不该清洗?万无白如何从一白身再复起用,万家在里面难道没有卖官鬻爵?边境的军屯粮连年失窃,我们自己的将士百姓都吃不饱,难道还要去喂那些戎人?这三案本就该并查。”
“话虽如此,可是……”
“夏大人还有何顾虑?”
“案情还有疑点,再说,要查万家,一定会牵扯到兰嘉公主……”
林仓忽地打断她,“夏大人,这些要查不仅牵扯到兰嘉公主,还牵扯到万贵妃。”
夏云鹤一时呆住,空张了张嘴,终究憋出一句话,“公主她与万家其他人不一样……”
林仓噗嗤笑出声,“一样如何?不一样如何?在大局面前,没有公主!我实话与夏大人说了,万家是陛下要查,官印,夏大人愿意盖得盖,不愿意盖,还是得盖。”
不顾夏云鹤是何表情,林仓兀自去取印章,取了印章,林仓道,“夏大人,多谢了。”
夏云鹤抬手拦住林仓,从林仓手中扣出印章,她眼中透出几分狠厉,“林统领,我说案情尚有疑点!”
林仓轻笑一声,“你想救兰嘉公主?”
“我只想彻彻底底查清事实。”
“可惜啊……”,林仓面上带了些痞意,冷冷开口,“可惜,公主已经死了,夏大人的这番好意,公主殿下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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