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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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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昌府的卞家,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倒不是因为家财万贯,而是家主卞老汉一手牛医的本事。牲畜病了,经他一诊一治,多半能起死回生,街坊邻里都得敬他三分。卞老汉年过五旬,膝下只有一女,小字胭脂,长到十六七岁时,已是十里八乡少有的美人。那眉眼生得清灵,眼波流转时像含着一汪春泉,身段窈窕却不纤弱,更难得的是性子聪慧,读书识字过目不忘,针黹女红也样样精巧。

卞老汉把这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一心想让她嫁入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将来能安安稳稳做个体面人。可那会儿的世家大族最讲门第,见卞家是“医牛”的出身,总带着几分鄙夷,说“牛医之女,终究沾着市井气”,任凭卞老汉托了多少媒人,都没人肯点头。眼瞅着胭脂过了十五岁的及笄之年,婚事却迟迟没个着落,卞老汉急得夜里睡不着,胭脂自己也悄悄在绣帕上绣过几对鸳鸯,绣完又怕人看见,匆匆藏进箱底。

卞家对门住着个庞媳妇,姓王,性子活络得很,说话爱开玩笑,没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却和胭脂格外投缘。胭脂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了就找王氏说话,从女红样式聊到巷子里的新鲜事,倒也解了不少闺中寂寞。

这年暮春的一天,王氏在卞家陪胭脂说了半晌话,临走时胭脂送她到门口。两人正站着道别,忽然有个少年从巷口走过——一身月白色的素衣,头戴同色的小帽,身姿挺拔,眉眼温雅,走在满是尘土的巷子里,竟像一汪清水般干净。胭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了上去,眼波跟着少年的身影转了半圈,直到少年走过拐角,她还站在原地望着,连王氏喊了她两声都没听见。

王氏早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凑到她耳边打趣:“我的好妹妹,就凭你这模样、这心思,要是能嫁给这样的人,这辈子才算没白活吧?”胭脂被说中心事,脸颊“唰”地红透,从耳根一直烧到脖子,低着头揪着衣角,半天没说出一个字。王氏又追问:“你认得这小伙子不?”胭脂轻轻摇了摇头:“不认得。”“这是南巷鄂家的秀才,叫鄂秋隼,他爹以前还是个举子呢。”王氏压低声音,说得绘声绘色,“我以前跟他家住一个巷子,知根知底——这孩子性子软和,说话都带着几分温吞,是个难得的好脾气。最近穿着素衣,是因为他媳妇刚没了一年,还在守孝呢。你要是真有意思,我去帮你递个话,让他找个媒人来提亲?”胭脂还是没说话,只轻轻咬着嘴唇,王氏看她这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回了家。

可这之后过了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胭脂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会儿猜王氏是不是忘了这茬,根本没去传话;一会儿又想,鄂家是举子之后,算半个官宦人家,会不会嫌自己家是牛医,不肯屈尊来提亲?她越想越烦,坐在绣架前,针戳歪了好几次;吃饭时扒拉两口就放下,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那个穿素衣的少年身影。没几天,她就瘦了一圈,脸色也变得苍白,后来竟发起低烧,浑身没力气,连下床都费劲。

王氏听说胭脂病了,赶紧拎着一篮鸡蛋来看她。一进房就见胭脂躺在床上,眼窝都陷下去了,赶紧坐在床边问:“好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胭脂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那天送你走后,心里总觉得闷得慌,后来就越来越不舒服,现在这样,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王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问:“我家那口子去外地做买卖还没回来,之前跟你说的鄂秀才,我还没来得及给他递话。你这病,该不会是为这事愁的吧?”胭脂的脸一下子又红了,埋在枕头上半天没抬头。

王氏见她这反应,心里就有了数,故意逗她:“要是真为这事,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啥好害羞的?不如我先让他夜里来跟你见一面,他难道还能不肯?”胭脂猛地抬起头,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羞耻了。要是他不嫌弃我家出身,就正经找媒人来提亲,我这病自然就好了;可要是私下偷偷见面,那万万不行!”王氏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就起身走了。

谁也没料到,王氏年轻时跟隔壁的书生宿介好过。那会儿两人都是半大孩子,不懂事,偷偷好了一阵;后来王氏嫁了庞家,宿介还没死心,总趁庞老汉出门做买卖的时候,偷偷来找她续旧情。这天晚上,宿介正好又溜到了王氏家里。王氏想起白天胭脂的事,觉得好笑,就跟宿介说了——说胭脂看上了鄂秋隼,还盼着人家来提亲,自己跟她开了个玩笑,她还急了。说着说着,王氏随口加了句:“你要是碰见鄂秀才,要不就帮我提一嘴这事儿?”

宿介早就听说卞家的女儿长得标致,只是没见过真人。这会儿听王氏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动了歪心思——他知道胭脂病着,又盼着跟鄂秋隼好,这不正是个可乘之机?他想跟王氏商量,让她帮自己骗胭脂,又怕王氏吃醋闹起来,只好装作随口问问,拐弯抹角地打听胭脂家的情况:窗户朝哪边开、夜里一般谁守着、胭脂住哪间房,问得详详细细。王氏没多想,顺着他的话就说了。

第二天夜里,宿介揣着一肚子坏水,趁着月色翻进了卞家的院墙。他记着王氏说的位置,轻手轻脚绕到后院,直接走到胭脂的窗下,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窗棂。屋里的胭脂正昏昏沉沉躺着,听见动静,有气无力地问:“谁啊?”宿介捏着嗓子,尽量模仿鄂秋隼温吞的声音:“是我,鄂秋隼。”

胭脂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喜,挣扎着坐起来:“我之所以惦记你,是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不是图一时的快活。你要是真喜欢我,就赶紧找媒人来提亲;要是说想私下在一起,我不能答应你。”宿介怕她起疑,赶紧应下来:“我知道你的心思,提亲的事我记着。只是我跑这一趟不容易,你能不能开门,让我握握你的手,就算是定个信儿?”胭脂本来就病得没力气,又觉得他说得恳切,不忍心硬拒,撑着身子下了床,慢慢挪到门边,把门闩拉开了。

门刚开一条缝,宿介就猛地挤了进去,一把抱住胭脂,就要动手动脚。胭脂又惊又怕,本就虚弱的身子哪里经得住他推搡,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宿介赶紧伸手去拉她,胭脂却拼着力气推开他,声音发颤:“你是谁?肯定不是鄂郎!要是鄂郎,他性子那么温和,知道我病成这样,只会心疼我,怎么会这么粗鲁!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你坏了我的名声,你也落不着好!”

宿介心里一慌——他本来就是冒名顶替,要是胭脂真喊起来,自己肯定要露馅。他不敢再硬来,只拉着胭脂的手,求着说想以后再见面。胭脂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就说“等我嫁过去之后,有的是机会”。宿介觉得太远,又接着求。胭脂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说“等我病好了再说”。宿介还不满足,非要要个信物。胭脂不肯给,宿介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抓住她的脚,把她脚上穿的绣鞋脱了下来,转身就往门外跑。

胭脂急得喊他:“你回来!我既然已经答应跟你好好过日子,也不怕给你东西。只是我怕‘画虎不成反类狗’,要是你反悔了,我这辈子的名声就全毁了。现在这绣鞋在你手里,我也没法要回来了。你要是敢负我,我就只有一死!”宿介拿着绣鞋,心里美滋滋的,随口应了句“我知道了”,就翻出卞家院墙,又绕回了王氏家里。

到了王氏房里,他躺下后还惦记着那只绣鞋,伸手往袖子里摸——可摸了半天,袖子里空空的,绣鞋居然不见了!他一下子坐起来,点上灯,把衣服脱下来抖了又抖,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没见绣鞋的影子。他急得抓耳挠腮,问王氏见没见,王氏睡得迷迷糊糊,摇了摇头说没看见。宿介疑心是王氏藏起来逗他,王氏反而故意笑:“谁知道你又从哪儿偷来的东西,丢了才好呢。”宿介没法子,只好把自己冒名骗胭脂、脱了她绣鞋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完,他又拿着灯,在王氏家门口、巷子里转了好几圈,连墙角都照遍了,还是没找到绣鞋。他气得直跺脚,只能先回屋睡觉,心里还盼着:夜里没人走动,说不定是掉在半路上了,明天一早去找,总能找着。可第二天一大早,他从自己家到卞家、王氏家,沿路找了个遍,绣鞋还是没踪影。

宿介不知道,那天夜里,巷子里有个叫毛大的混混,正好路过王氏家门口。这毛大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整天不干活,就知道东游西逛,还爱占小便宜。之前他见过王氏几次,觉得王氏长得周正,就想勾搭她,可王氏看不上他,每次都骂着把他赶走。毛大记恨在心,又知道宿介总偷偷来找王氏,就想抓着他俩的把柄,以后好要挟王氏。

那天晚上,毛大本来是想趴在王氏家门口听动静,刚走过去,就发现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他正想推门进去,脚底下突然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像是用布包着什么。他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是一方青色的绢帕,里面包着一只绣鞋,鞋面上还绣着朵小小的海棠花,针脚又细又密,一看就是姑娘家穿的。毛大正纳闷这鞋哪儿来的,就听见屋里宿介跟王氏说话,把自己怎么冒名鄂秋隼、怎么骗胭脂开门、怎么脱了绣鞋又弄丢的事,说得明明白白。

毛大心里乐开了花——既有了宿介和王氏私通的把柄,又得了这么个绣鞋,说不定还能借着这鞋,去骗骗那个叫胭脂的姑娘。过了几天晚上,毛大揣着绣鞋,趁着天黑翻进了卞家院墙。可他之前从没去过卞家,根本不知道胭脂住哪间房,摸黑绕了半天,居然摸到了卞老汉夫妻的房门口。

卞老汉那几天因为女儿生病,心里烦得很,夜里也睡不踏实。听见门外有动静,就悄悄凑到窗纸缝前往外看——月光下,隐约能看见个陌生男人的影子,正往屋里探头探脑。卞老汉一下子就火了:这肯定是冲我女儿来的!他来不及喊人,抄起门后的一把柴刀,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大声喊:“好你个流氓,敢闯到我家来!”

毛大本来就做贼心虚,冷不丁听见有人喊,吓得魂都快没了,转身就往院墙那边跑。可卞老汉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毛大急得没地方躲,干脆转过身,伸手就去抢卞老汉手里的刀。屋里的卞老夫人听见动静,也披着衣服跑出来,一边喊“杀人啦”,一边往这边冲。毛大慌了神,怕被人抓住,使劲一推卞老汉,又握紧刀胡乱挥了一下——只听“噗”的一声,刀正好砍在卞老汉的头上。卞老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再也没动静了。

胭脂那会儿病刚好了点,听见外面的叫喊声,赶紧披衣下床,扶着墙走到院子里。几个人把灯拿过来一照,卞老汉躺在地上,额头裂了个大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眼睛半睁着,已经说不出话了,没一会儿就断了气。卞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哭着哭着,突然看见院墙根下有只绣鞋——她拿起来一看,这绣鞋的花样、大小,分明是女儿胭脂的!

老夫人一下子止住哭,抓着胭脂的胳膊,逼问她:“这鞋怎么会在这里?那个男人是谁?你说!”胭脂看着父亲的尸体,又看着那只绣鞋,眼泪“唰”地流下来,再也忍不住,把王氏怎么跟自己说鄂秋隼、自己怎么盼着他提亲、那天晚上“鄂秋隼”来敲门的事,全说了出来。只是她不忍心把王氏牵扯进来,没提王氏跟自己开玩笑、宿介从王氏那儿打听消息的事,只说是鄂秋隼自己找上门来的。

第二天一早,卞老夫人就拉着胭脂,哭着去县衙告状了。

县官一听出了人命,赶紧让人去传鄂秋隼。这鄂秋隼今年才十九岁,性子本就腼腆,见了生人都脸红,更别说见官了。他刚被差役带到县衙门口,一听自己成了杀人嫌疑犯,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晕过去。上了大堂,县官问他“是不是你夜里闯卞家、杀了卞老汉”,他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浑身发抖。

县官一看他这模样,更觉得他是做贼心虚——要是没做亏心事,怎么会吓成这样?当下也不问青红皂白,让人把铁链、木枷都给鄂秋隼套上,逼他认罪。鄂秋隼从小没受过这种罪,铁链子一勒,肩膀就磨破了皮,再加上差役推搡着他跪堂,没一会儿就疼得受不了了。他实在熬不住,只好含着泪,点头承认是自己杀了人。

案子送到府里复审,府官也没细查,还是照着县衙的法子,一上来就打板子、上夹棍。鄂秋隼被打得皮开肉绽,心里的冤屈堵得慌,好几次想跟胭脂当面对质——他想问问胭脂,自己明明只在巷子里见过她一次,怎么就成了闯门杀人的凶手?可每次在公堂上见到胭脂,胭脂一看见他,就红着眼骂他“骗子”“凶手”,骂得他心里又酸又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这么着,鄂秋隼的“罪名”定了下来,判了死刑,只等着秋天行刑。之后又经过几个官员复审,都没看出问题,案子就这么定了。

直到后来,省里把这案子交给济南府,让济南知府吴南岱重新审。吴南岱是个出了名的清官,审案子格外仔细。他第一次见到鄂秋隼时,就觉得不对劲——这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眼神里全是惶恐,一点都不像敢杀人的凶徒。吴南岱没声张,悄悄让身边的差役找了个机会,私下跟鄂秋隼聊聊,让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出来。差役回来一传话,吴南岱更确定鄂秋隼是冤枉的——这孩子连跟胭脂说过几句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可能半夜闯人家院子、还敢杀人?

吴南岱琢磨了好几天,才正式开堂审案。他先把胭脂叫到堂前,问:“你说你跟鄂秋隼约好见面,这事还有别人知道吗?”胭脂说:“没有。”吴南岱又问:“你第一次在门口看见鄂秋隼的时候,旁边还有别人吗?”胭脂还是摇头:“没有。”

这时候,吴南岱让人把鄂秋隼带上来,语气温和地问他:“你再好好想想,那天你在卞家门外,到底见着谁了?”鄂秋隼想了想,小声说:“我那天路过卞家门口,看见对门的庞媳妇王氏,跟一个姑娘站在门口说话——后来我才知道那姑娘是胭脂。我怕人家误会,赶紧绕开走了,根本没跟她们说话。”

吴南岱猛地转头看向胭脂,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你刚才说门口没别人,怎么鄂秋隼说有王氏在?”说着,就示意差役把刑具拿过来。胭脂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说:“那天是有王氏在,可这事跟她没关系啊!”吴南岱没再问胭脂,让人把她带下去,又立刻传王氏上堂。

王氏被带到衙门后,吴南岱特意让人把她跟胭脂分开,不让她们说话,接着就直接开审,劈头就问:“卞老汉是谁杀的?你老实说!”王氏一脸懵,赶紧摇头:“大人,我不知道啊!”吴南岱盯着她的眼睛,故意骗她:“胭脂都招了,说杀卞老汉的事你全知道,你还敢说不知道?”

王氏一下子急了,大声喊:“冤枉啊大人。那小蹄子自己看上了男人,我当初跟她说要帮着递话,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是她自己引着奸夫进了院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吴南岱见她松了口,立刻追问细节,王氏没法子,只好把当初怎么看见胭脂盯着鄂秋隼看、怎么跟她打趣、又怎么在宿介面前提了这事儿,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吴南岱当即让人把胭脂带回来,指着王氏怒问:“你说王氏不知情,她现在怎么亲口承认跟你提过鄂秋隼,还跟宿介说过这事?”胭脂看着王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是我自己不好,连累父亲丢了性命,这案子不知道要审到什么时候,我实在不忍心再拉着别人一起受苦……”

问清了王氏这条线,吴南岱又盯着王氏追问:“你跟宿介说过胭脂的事后,还跟别人提过吗?”王氏梗着脖子说:“没有!”吴南岱冷笑一声:“夫妻之间在床上,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你丈夫虽然出门了,可你跟宿介私会时,就没提过?”王氏赶紧摆手:“真没有!我跟宿介就是老相识,没说这个!”“胡说!”吴南岱一拍惊堂木,“但凡拿别人的事开玩笑的人,都爱跟人炫耀自己聪明、别人傻,怎么可能一个字都不说?”说着,就命差役把夹手指的刑具拿过来。王氏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一软,赶紧哭着招了:“我说!我说!我就跟宿介一个人说过,真没旁人了!”

吴南岱立刻下令,放了鄂秋隼,派人去抓宿介。宿介被带到堂前,还想抵赖,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胭脂、什么卞家杀人案”。吴南岱盯着他:“你一个读书人,整天跟有夫之妇私混,本就不是什么好人!”说完,命人把刑杖拿上来。宿介一开始还硬撑,挨了几杖就受不住了,哭着喊:“我招!我承认我冒名鄂秋隼骗了胭脂,还拿了她的绣鞋!可我把鞋弄丢后,就再也没去过卞家,杀人的事真不是我干的!”“你能翻墙进卞家骗胭脂,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吴南岱不信,又让人加刑。宿介被打得皮开肉绽,实在熬不住,只能含冤认了杀人的罪名。

案子审结后,上报到省里,所有人都夸吴南岱断案神准,宿介杀卞老汉的事成了铁板钉钉的“铁案”,就等着秋天问斩。可谁都不知道,宿介虽然行事放纵、私德有亏,却是东昌府小有名气的才子,写诗作文的本事连当地的老秀才都佩服。他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听说当时的学政施愚山先生——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施愚山——为人贤明,最是惜才,就托人写了一封申诉信,把自己怎么被王氏挑唆、怎么冒名骗胭脂、怎么丢了绣鞋、又怎么被屈打成招的事,写得情真意切,字里行间全是冤屈。

施愚山看了信,又调来了案子的全部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一拍桌子:“这个宿介,肯定是冤枉的!”他立刻向省里的按察使、布政使申请,把案子调过来重新审理。

开审那天,施愚山先传宿介上堂,没问别的,只盯着他问:“你丢的那只绣鞋,最后一次见着,是在什么地方?”宿介想了想,肯定地说:“我从卞家出来,去王氏家的时候,绣鞋还在我袖子里。后来到了王氏房里,躺下后想摸出来看看,就没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敲王氏家门之前,我还摸过袖子,鞋还在。”

施愚山点点头,又传王氏上来,话锋一转:“除了宿介,你还有别的相好吗?”王氏脸一红,赶紧摇头:“没有!就他一个!”“你一个不安分的妇人,怎么可能只跟一个人私混?”施愚山语气一沉。王氏急了,哭着说:“大人明鉴!我跟宿介是小时候就认识,后来没断干净,这是实情;可后来也有人来撩拨我,我真没敢答应啊!”施愚山追问:“谁撩拨过你?老实说!”王氏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就是我们巷子里的毛大,他好几次来缠我,我都骂走了,真没跟他有半点瓜葛!”

“你倒挺会装贞洁!”施愚山哼了一声,命人把刑杖拿过来。王氏吓得赶紧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一个劲地喊“真没有”,施愚山看她不像是说谎,才让人把刑具撤了。他又问:“你丈夫出门这些日子,除了宿介,还有谁以别的理由去过你家?”王氏想了想:“有两个,都是巷子里的,一个叫某甲,一个叫某乙,说是来借点钱,或者送点自家种的菜,各来过一两次,坐了会儿就走了。”

施愚山把某甲、某乙的名字记下来,让人一并抓了过来。等宿介、王氏、毛大、某甲、某乙五个人都到齐了,施愚山没在衙门审案,反而带着一行人去了城里的城隍庙——他要借着“神明”的名义,敲碎这些人的心理防线。

到了城隍庙,施愚山让五个人都跪在香案前,自己站在案后,声音洪亮地说:“昨天夜里,我梦见城隍老爷了,他跟我说,杀卞老汉的凶手,就在你们五个人里头。今天当着神明的面,你们要是主动认罪,我还能从轻发落;要是敢撒谎,等我查出来,定斩不饶!”五个人齐刷刷地喊“冤枉”,没一个人承认。

施愚山也不恼,让人把三副夹棍放在地上,声音更沉了:“不肯认是吧?那就别怪我用刑了——一会儿把你们的衣服扒了,全给我上夹棍!”某甲、某乙本来就是凑热闹被卷进来的,一看这阵仗,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地喊“真不是我”;毛大虽然也喊冤,可眼神却慌了,偷偷往旁边瞟。

施愚山看在眼里,突然摆摆手:“行了,不用刑。既然你们不肯认,那就让神明指认——杀人的人,身上自会有神明留下的记号。”他让人把城隍庙大殿的窗户全用毡子挡上,殿里一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让人把五个人的上衣扒了,露出后背,然后把他们赶到殿角的暗处。接着,施愚山让人端来一盆水,里面掺了点烟煤,让五个人挨个洗手,洗完了就靠墙站着,嘱咐他们:“好好站着,面朝墙,别乱动——一会儿神明会在凶手的背上写字。”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施愚山让人把毡子拉开,光线一下子照进殿里,他指着五个人的后背,大声对差役说:“把毛大抓起来!他就是杀人凶手!”

众人一看——其他四个人的后背干干净净,只有毛大的后背上,沾着一片灰色的印子,肩膀和胳膊上,还蹭着黑乎乎的烟煤!原来施愚山早就让人在墙上涂了一层细灰,又在水里掺了烟煤:毛大心里有鬼,怕神明真在他背上写字,就故意把后背贴在墙上,想挡住,结果沾了一后背灰;洗手的时候,他心里慌,没好好洗,手上还留着烟煤,后来又用手去摸后背,想看看有没有字,反而把烟煤蹭到了身上。施愚山本来就怀疑他——王氏说过毛大撩拨过她,又知道毛大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有作案的动机;现在看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更确定他就是凶手。

差役一拥而上,把毛大按在地上。毛大还想抵赖,施愚山命人把刑具搬过来,“再不说实话,就把你的骨头夹碎!”毛大这下彻底慌了,再也撑不住,哭着把实情全说了——那天夜里怎么捡到绣鞋、怎么听见宿介和王氏的话、怎么想骗胭脂却摸错了房间、怎么被卞老汉发现、怎么抢刀杀人、又怎么把绣鞋丢在墙根下,一五一十,说得明明白白。

案子终于水落石出,施愚山当场判了案:

“宿介:你行事放纵,学了盆成括那种有才无德的样子,落得个登徒子的名声。本来是跟王氏青梅竹马,却不安分;听了王氏一句玩笑话,就起了占胭脂便宜的心思。你翻墙进卞家,冒名鄂秋隼骗胭脂开门,简直像偷东西的鸟雀;你强求胭脂的绣鞋当信物,可不是无赖行径?好在你听胭脂说自己病弱,还存着几分怜惜,没真的强迫她,也算留了点文人的体面。只是你丢了绣鞋,却没敢回去找,间接让毛大得了机会,这也是你的过错。但你终究没杀人,之前被屈打成招,受了不少罪,这次就免了你的重刑,只打几板子,罚你降为青衣秀才——好好反省,以后好好做人。

“毛大:你刁猾无赖,是市井里的凶徒。被王氏拒绝后,还不死心;听见宿介的话,就起了坏心思。捡了绣鞋,就想冒充宿介骗胭脂;摸错了房间,被卞老汉发现,就敢抢刀杀人。你翻墙入户,本想冒名顶替,却害得鄂秋隼蒙冤、卞老汉丧命。在温柔乡里藏着你这样的恶魔,实在可恨!判你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胭脂:你还没嫁人,正是好年纪。以你的才貌,本就该嫁个像鄂秋隼这样的好儿郎。可你因为惦记鄂秋隼,害了相思病,才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你丢了绣鞋,差点让自己和鄂秋隼都送了命;父亲因你而死,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你守住了自己的清白,没跟宿介私混;后来在公堂上,还不忍心连累王氏,也算有良心。现在案子结了,就让东昌的县官做媒人,成全你和鄂秋隼的婚事。”

判决下来后,远近的人都在传这个案子,没人不夸施愚山断案英明。

自从吴南岱审案后,胭脂就知道鄂秋隼是冤枉的。后来在公堂上再见到鄂秋隼,她总是红着脸,眼里含着泪,想说句对不起,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之前自己还误会他、骂过他。鄂秋隼呢,本来就觉得胭脂模样好、性子纯良,后来知道她是因为惦记自己才犯了错,心里不仅不怪她,反而更爱慕她了。可他又有点犹豫:胭脂家是牛医出身,毕竟不算体面;而且胭脂这阵子总上公堂,巷子里的人难免说闲话,自己要是娶了她,会不会被人笑话?他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直到施愚山的判书下来,明确说了让县官做媒人,他这才放了心。

后来,东昌的县官真的替鄂秋隼备了聘礼,敲锣打鼓送到卞家。胭脂穿着红嫁衣,坐着花轿嫁给了鄂秋隼。小两口成婚后,鄂秋隼专心读书,胭脂操持家务,日子过得安安稳稳,之前的糟心事,慢慢也就淡忘了。

异史氏(蒲松龄的自称)说:“审案子这件事,真的不能不慎重啊!就算能看出鄂秋隼是被冤枉的,谁又能想到宿介也是屈打成招呢?就算事情再隐蔽,也总有蛛丝马迹,要是不仔细查、认真想,根本没法找到真相。唉!人们都佩服聪明的官员断案准,却不知道他们在背后花了多少心思。现在那些当官的,整天要么下棋消磨时间,要么早早关了衙门睡觉,老百姓的委屈、难处,他们根本不肯多花一点心思去管。等到升堂审案,就知道用刑具逼供,难怪有那么多冤枉案子呢!”

再说施愚山先生,他是我的老师。当初他刚认识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我记得他对读书人特别好,总想着怎么帮衬他们,生怕委屈了有才华的人;就算是学生犯了点小错,受了点冤枉,他也会想方设法护着,从不在学校里摆架子、耍威风,更不会为了讨好权贵而委屈学生。他不只是一代宗师,判卷子从不埋没人才,更是孔圣人的护法啊!而且他爱才如命,根本不是后来那些应付差事的学政能比的。

我记得有一次,有个名士参加科举考试,写“宝藏兴焉”这篇文章的时候,把“宝藏在山里”误写成了“宝藏在水里”。写完了才发现错了,心里想着肯定要落榜了,就在文章后面写了几句词:“宝藏在山间,误认却在水边。山头盖起水晶殿。瑚长峰尖,珠结树颠。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汉!告苍天:留点蒂儿,好与友朋看。”施先生看了这篇文章,又看了他写的词,就和了一首:“宝藏将山夸,忽然见在水涯。樵夫漫说渔翁话。题目虽差,文字却佳,怎肯放在他人下。尝见他,登高怕险;那曾见,会水淹杀?”最后,施先生还是把这个名士录取了。这不过是他风雅、惜才的一件小事,却能看出他的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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