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的预定仆从死了。
在被男人喂过一碗肉羹之后，那个女人死在了第二天清晨。
有四五个人把依旧维持着分娩姿势的女人拖出房间。
跟上那些人之前，火龙听见有谁说了句：“好好收拾收拾，有新的人要住进来了。”
伴随着砍刀落下的声音，火龙听见他们其中一个人问：“好久没有舌头了，新来的有几个？够咱们分吗？”
另一个人摇了摇头，伸出手比了三个指头，“要不咱们去抓点儿野味儿解解馋？”
几人对视一番，露出了默契的笑。
火龙失去了舌头。
它原本是不至于被捉住的，但在几个人围住它之前，它之前久未松动的丹元桎梏透出些许裂缝，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比灵气更快地袭遍它的经脉。
火龙刚刚还灵活地躲避动作突然变得僵直，看着 捕蛇叉落下的那一瞬间，伴随着经脉中传遍全身的痛楚，火龙知道，这是它无意之间食人的惩罚。
火龙僵直的蛇身先被放在了一边，他们割下了它的舌头，将它放在一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汤中分食而吃。
吃了它的肉，那些人也就知道了零碎的，它的身份。他们得知它是一条已经快要化龙的蛟，正经历着最不容易的化龙劫难，
那些人眼中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了贪婪之色，利用火龙的决定在一瞬间就定了下来。
火龙被锁进了弃婴塔。
它被困在这座村子里；它困着弃婴塔中万千被烹煮而食的婴孩们。
那些人以它成阵，压制着村庄里冲天的怨气。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火龙过的还不如村庄里每隔几年就会被换掉的那一批女人。
它这场劫难经历的太过漫长。
长到它的蛇身都已经长成巨蟒模样，额前两个小鼓包也总在试探着往外冒；长到困住它的一方五行笼与它庞大的身体血肉相连。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当年捕到火龙的男人们都已经死完了，可这里的陋习却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来。
村子里再次来了一批新的女人。
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逐渐凋零，火龙无能为力。它无数次尝试突破牢笼拯救这些无辜的性命——它的修行令它做不到冷眼旁观，然而火龙被那群村民寻来的阵法压制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当那些女人被驱赶到弃婴塔顶层时，就是距离她们成为枯骨的前兆。
火龙心头涌上巨大的悲怆。
转机也出现在那些女人里，其中有一个女人大约是有些问题，她呆滞着，始终不说话，即使那些人拿着烫红的铁铲撬她的嘴生拔舌头她都一声不吭，连惨叫都没有发出过一声。
在她们被逐进弃婴塔的第二天，那个女人说话了。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火龙怜悯却又无可奈何的这些年里，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看。
它闭着眼睛，但也已经预见到了女人们即将到来的结局。
万籁俱寂的时刻，火龙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火龙心中叹息，不管她们其中的谁试图做些什么，也都只有一个下场。
它不忍再看。
声音越来越近，火龙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它依旧闭着眼睛自欺欺人，反正即使它看得见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没有突破就没有法力，它连这样一个五行笼都挤不破，更何况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火龙的业障已经堆积了很多，那些婴孩的怨气日渐侵蚀着它几千年来攒下的功德。但也已经不重要了，它感到了颓丧，觉得自己大概是注定无法成为一条龙。
闭目强行转移注意力的时间里，那个女人一声轻一声重地走到它的跟前，站在了那里。
女人沉默地看着它被五行笼困的死死的身体。
打量许久，她伸出手精准地扯下了火龙的第三片逆鳞。
火龙被痛的立刻睁开眼睛对着女人做出防御姿态。
它一双竖瞳看着女人隔着五行笼面无表情地吞下它的鳞片。
过了约摸一刻钟，那个被生拔舌头的女人张了张嘴，说：“笼破。化龙。”
五行笼破。
火龙成为了一条没有舌头的龙。
它甚至不用经历天雷洗礼，这个女人只说了这几个字，就完成了它经年累月的夙愿。
火龙看出了女人是将死之相，它是个懂得感恩的龙，于是它来不及感受化龙之后滔天的灵力泉涌般回馈给它伤痕累累的躯体，立刻就要与女人签订主奴契约为这个燃烧生命放自己出来的人续命。
女人摇了摇头，再次不说话了。
她眼睛里的光很碎，明明那晚没有月亮，但是火龙还是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她干涸的眼眶里积的很满。
女人又艰难地拖着身体走到了那口被大石掩盖的井旁，火龙以为她是要继续使用言灵之术将这里的阵法也破掉，于是它龙爪一挥将石头挠出了几条很深的坑。
火龙没挠几下，大石就碎裂了，然而当它被那些玄铁烫的一个激灵下意识后撤时，女人却伸手摸上了那些玄铁。
一人一龙沉默了片刻，女人抬眼看向火龙，她收回被玄铁烫的血肉模糊的手，又说：“焚毁。得道。”
前两个字是她的嘱托，后两个字是她的祝福。这四个字是她的遗言。
女人以凡体成就言灵秘术。说完这四个字，火龙尚未从天降的离火恩泽中反应过来，女人已经油尽灯枯，向后倒进了火龙方才挖出来的大石的裂缝中。
在火龙看来，它挠出来的裂缝不大，但女人依旧像张纸片一样飘了进去。
火龙发出一声久违的、嘶哑的悲鸣，随即遵守了“焚毁”这个约定。
这个村子的一切都令龙无比恶心，他只恨不能将始作俑者刨坟挖墓掘出来鞭尸解恨。
然而约定已成后，火龙却陷入了弃婴塔中无休止哭泣的魔障。
那么多婴孩一同在它耳边痛哭，他们被束缚在这里那么多年不得超生，在第一次听见婴童们的哭声时，火龙就知道，它心中的道还没有完成。
但是没关系，它会慢慢的，用自己的方法来走向它心中的道。
哪怕代价是入魔，火龙也希望怨气能有被超度的那一天。
即使它会死，那些发现它暴虐行为的英雄们，也会因为怜悯，而超度了可怜的婴孩们。
走进不止打开的玄冰笼时，火龙想：哦，还有那些女人。他们也会被超度的吧。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人们擅长做惩恶扬善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很爱为自己的英雄行为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场经历了上百年的灾难，不知始于何处，但求终于火龙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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