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粗糙的兽皮地图,平铺在女帝寝宫内院的小石桌上。
它显然是仓促间绘制而成的,边缘还带着未干的泥土气息。图上的线条并非用墨,而是用某种混杂着灵力的矿物粉末勾勒,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微光。地图的中央,是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巨大峡谷,被绘图者用沉重的笔触反复描摹,旁边用极其潦草的字迹标注着两个字:碎心。
从这道主裂痕向四周,延伸出无数蛛网般的细小纹路,每一道纹路旁,都标注着不同的、含义不明的符号。有些地方画着旋转的漩涡,代表着能量的异常汇聚;有些地方则是一个小小的叉,旁边写着“死寂”二字,意味着一切生命迹象的断绝。
这张图本身,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道被强行从世界的大地上拓印下来的,正在溃烂、加深的伤疤。
顾长生的一根手指,正停在那道最深邃的主裂痕之上。从碎心渊边缘带回来的那股阴冷寒气,似乎还残留在他的指尖。
“它不是一处怨念汇聚之地,也不是什么上古战场遗迹。”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庭院中的寂静,“它是一道真正的裂痕。一道贯穿了地脉,甚至可能……贯穿了世界法则的裂痕。”
石桌旁,花楹和裴玄知神色凝重。
这里是女帝寝宫最深处的内院,隔着一道月洞门,能看见寝殿内温暖的灯火,以及凰曦夜安睡在榻上的朦胧侧影。那里的安宁与此处的沉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两个世界分割开来。
裴玄知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死死锁定着那张地图,浑浊的老眼中风暴汇聚。“老夫早就该想到的。‘天心碎裂之殇’,碎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实体,而是此界的天地胎膜。”
“是泄露。”花楹接过了话头,她展开一卷散发着柔光的玉简,上面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蚁的数据流与曲线图。这是她最新的监测笔记。“我比对了最近三个月皇城的业力波动数据,与先生您从碎心渊边缘记录下的能量逸散频率。”
她指尖在玉简上一划,两道截然不同的曲线图并列在了一起。一道代表着皇城,波动剧烈,充满了狂躁与不安。另一道来自碎心渊,波动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恒定的、如同心跳般的节律。
“它们的‘心跳’,是同步的。”花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骇,“碎心渊每一次微不可查的能量脉冲,都会在数个时辰后,于皇城引发一场规模大得多的业力潮汐。那些‘七罪残响’,根本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它们就是从那道裂痕里,‘漏’出来的!”
这个“漏”字,让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顾长生缓缓闭上眼。他想起了在碎心渊边缘感受到的那股吸力,那股源自世界最深处的、仿佛要将一切都拖入虚无的饥饿感。
“不止如此。”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投向寝殿内那道安详的身影,语气沉重到了极点,“曦夜体内的业力,也在和它共鸣。”
花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血色尽褪。她划开另一张图表,上面的曲线,是属于凰曦夜的。那条曲线的每一次峰值,都与碎心渊的脉冲和皇城的业力潮汐,完美地重合在一起,只是振幅要恐怖上千百倍。
“陛下……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花楹的声音在颤抖,“那道裂痕在不断地‘喂养’她,也在不断地……撕扯她。每一次共鸣,都在加速她体内业力的失控。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宗正阳的‘薪火预案’根本等不到执行的那一天,陛下她……”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像一座冰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世界,将从内部最核心处,彻底瓦解。而凰曦夜,将是第一个祭品。
“这不是简单的封印关系。”一直沉默的裴玄知,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苍老而悠远,仿佛来自故纸堆的深处,“古籍中曾有关于‘虚渊’的零星记载。它没有善恶,没有情感,它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它囚禁着那些来自界外的‘终焉吞噬者’残骸,也就是所谓的‘七罪残响’。‘天心碎裂之殇’,不仅打破了世界胎膜,更是在‘虚渊’这面墙上,凿开了一道裂缝。”
他抬起头,看向顾长生。
“我们面对的,或许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两个。一个,是想从牢笼里跑出来的‘囚犯’。另一个,则是根本不在乎囚犯死活,也同样不在乎我们会不会被波及的‘狱卒’。”
这番话,让顾长生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不再是单纯地对抗某个邪恶的存在,而是要在一个即将崩塌的监牢里,同时躲过疯狂的囚犯和无情的狱卒,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
“生路……”顾长生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那枚曦夜送他的碎心琉璃吊坠,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或许,真的有一条路。”裴玄知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裴老请讲。”
“那只是一个传说,一个被当做无稽之谈、淹没在浩瀚史册中的故事。”裴玄知缓缓道,“传说,在‘天心碎裂之殇’发生后,那对试图炼化‘琉璃天心’的道侣,并非双双殒命。那位执掌创生造化之法的女修当场身死,但那位身负无上杀伐之道的男子,却活了下来。”
顾长生和花楹都屏住了呼吸。
“他亲眼目睹了爱人化为飞灰,世界裂开伤口,心中杀意与悔恨交织,最终化作了无尽的沉默。他舍弃了自己的名字,从此自称‘守墓人’,带着那颗破碎天心的核心碎片,去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建立了一座‘遗忘之墟’。”
“遗忘之墟?”顾长生皱起了眉。
“对,一个被时间与历史所遗忘的地方。传说,那里不在此界的天道法则之内,是唯一能看清世界裂痕全貌的地方。”裴玄知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而那个男人,那个传说中的第一代守墓人,他的本名,叫做南宫问天。”
南宫问天。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破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重重迷雾。
花楹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您的意思是……”
“老夫不敢确定。”裴玄知摇了摇头,随即又肯定地说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如果说世上还有谁知道如何处理这道‘裂痕’,甚至知道那场灾难的全部真相,那便只有他,或者他的传人。找到‘遗忘之墟’,找到南宫问天,就是找到此世唯一的生路。”
庭院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石桌上打着旋。
“我明白了。”
顾长生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
他站起身,将那张兽皮地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收入怀中。
“花楹,皇城这边,拜托你继续监控,任何异常,第一时间通知我。裴老,请您继续查阅典籍,我需要知道一切关于‘遗忘之墟’和南宫问天的信息,无论真假。”
“先生放心。”两人齐声应道。
顾长生向他们郑重地拱了拱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穿过月洞门,走入了那片温暖的灯火之中。
花楹与裴玄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和一缕……破釜沉舟的希望。他们悄无声息地收拾好石桌上的东西,退出了内院,将这最后的安宁,留给了那对被宿命捆绑的夫妻。
寝殿内,静心香的烟气袅袅升起,安宁而温暖。
顾长生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凰曦夜。
或许是感受到了裂痕的波动,她的睡颜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秀眉微蹙,仿佛在梦中也在与那无形的业力抗争。她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锦被的一角,指尖之下,那股足以冻结万物的冰冷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他缓缓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那股冰冷顺着他的掌心传来,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握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那片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裴玄知口中的“遗忘之墟”,便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也必然是唯一的绝路。那里埋藏着世界的终极奥秘,也必然盘踞着世间最深沉的绝望。
他低头,在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曦夜,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
他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这世界的债,我来替你还,这世界的未来,我来为你争。”
睡梦中,凰曦夜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那股庞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暗,仿佛被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刺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她的指尖,在顾长生的掌心,微微收紧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声的回应。
一个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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