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夜，格物院北疆分院的核心实验室内，灯火通明。只是此刻，林奇与几位精挑细选、签署了最严密保密文书的骨干，所进行的并非创造，而是一场精密的“伪造”。
桌上摊开的，并非真正的技术图纸，而是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陷阱。
“此处，冷却回路的设计，采用螺旋细管，标注需用普通生铁即可。”林奇指着图纸上一处关键部位，声音冷静，“实际计算，若按此结构运行，内部压力将远超生铁承受极限，但我们在标注的压力参数上，下调三成。”
一位精通算学的老匠作额头冒汗，一边飞速验算，一边喃喃：“先生……如此一来，若他们真照此打造，一旦升压，釜体恐怕……”
“恐怕会炸。”林奇接过了他的话，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而且是在持续运行一段时间后，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众人皆默然，感到一股寒意。这已非技术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另一份“猛火油增强剂”的配方更是歹毒。上面罗列了几种看似寻常的矿物和油脂，混合顺序也颇有讲究，声称能令火焰温度更高，粘附性更强。
“此几种物料混合后，确实能短暂提升燃烧效果，但极不稳定，对震动和温度变化异常敏感。”林奇解释道，“储存和运输途中，稍有颠簸或日晒，便可能……自燃。”
这已不是假情报，而是包裹着糖衣的砒霜，是埋设在敌人心脏位置的定时炸弹。
“饵已备好，该投喂了。”林奇将最终定稿的图纸和配方封入一个样式普通的桐木盒中。
行动由蓝玉亲自指挥。他找来了那个曾被胁迫、如今妻儿已被秘密保护起来的李焕旧部——一名掌管部分文书往来的吏员。此人早已被吓破了胆，唯命是从。
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一次“意外”的醉酒，一次“疏忽”的谈话，让晋王埋在甘州城内的另一个暗桩，“偶然”得知了这名吏员手中竟有能从工坊内部流出的“绝密技术”，并因急需钱财脱身而急于出手。
交易在城隍庙后荒废的菜窖中进行，阴暗，潮湿，符合一切见不得光勾当的氛围。木盒被取走，一袋金锭被留下。整个过程，都在蓝玉麾下最精锐的“夜不收”监视之下。
“鱼已咬钩。”深夜，负责此事的夜不收百户向蓝玉和林奇汇报，“接手之人极为谨慎，绕了三处地方，最终进入了城西一家看似经营不善的皮货商行后院。那里，有我们之前标记过的可疑信号。”
“盯死那里，但不必打草惊蛇。”蓝玉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能造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玩意儿来！”
接下来的日子，北疆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几条线的博弈都在同步进行。
石油工坊的内部安保队伍开始筹建，林奇亲自参与了人员的筛选和初期培训纲要的制定，核心是“忠诚”与“专业”。他引入了最基础的痕迹检查、人员背景交叉核实、以及针对不同工序的特定风险点识别等内容。
而被夜不收严密监控的那家皮货商行，果然在数日后开始了不寻常的动静。先是夜间有满载着特定矿石和铁料的马车秘密进入，随后后院日夜传来打造铁器的声响，更是高价从附近搜罗懂得冶铁、烧窑的匠人，行事虽隐秘，但在专业的侦查面前，依旧露出了马脚。
“他们上当了。”蓝玉听着汇报，冷笑连连，“正在紧锣密鼓地打造先生送给他们的‘大礼’呢！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找死！”
林奇却并未放松：“还不够。要让他们深信不疑，还需要一阵子。而且，必须确保这份‘大礼’在他们最核心的工坊内‘绽放’。”
他深知，对手也非蠢材，必然会进行小规模试验。但有些设计上的缺陷，不在特定条件下是无法暴露的。他在赌，赌对方在巨大诱惑下的急功近利。
就在这看似顺利的布局中，一场来自千里之外的风暴，已悄然刮向北疆。
一骑快马，携着金陵而来的加急文书，直接闯入了总督行辕。
蓝玉拆开火漆封缄的文书，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怒极反笑：“好！好得很！真是一刻都不让老子消停！”
林奇接过文书一看，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是朝廷转来的弹劾副本，以及朱元璋责令其“明白回奏”的谕令。弹劾的核心罪名有三：
其一，北疆战事已息，蓝玉仍大肆征发民夫，兴建“奇技淫巧”之工坊，穷兵黩武，耗尽北地民力。
其二，纵容林奇此等“来历不明之妖人”，以虚妄之术蛊惑军心民心，所行“石油灯”、“猛火油”等物，皆乃“不祥之物”，违背圣人之道。
其三，擅杀、囚禁朝廷命官（指李焕及其党羽），独断专行，目无朝廷法度。
落款是几位以清流自居的御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背后若没有更强的势力推动，仅凭几个御史，绝无可能形成如此整齐的联名攻势。
“他们在外围破坏不成，便想从根子上动摇我们。”林奇将文书放下，声音依旧平静，“这是要借助朝堂舆论和陛下的疑心，将我们彻底摁死。”
蓝玉冷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老子行得正坐得直！北疆如今百业待兴，府库日渐充盈，军中士气高昂，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岂是几句酸腐文人嚼舌根就能抹杀的！”
“功绩是其一，但如何让陛下和朝中诸公‘看到’并‘相信’这些功绩，是其二。”林奇目光深邃，“大将军，我们的回奏，或许可以……更‘生动’一些。”
他看向了那盏稳定燃烧的石油灯，又想起了那咆哮的“猛火油”。有些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饵已入水，鱼在咬钩。而岸上的猎人，却也迎来了身后的冷箭。局面，愈发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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