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八月乡试仅剩一月有余。
魏源与赵恒相约,带着几样新得的珍品字帖,打算去探望正在闭关苦读的林昭。
二人心中都有些期待。
以林昭的才智,全力冲刺之下,这次乡试的解元之位,几乎是探囊取物。
然而,当他们推开林昭小院的门时,预想中那个埋首书山、奋笔疾书的场景,并未出现。
院内的石桌上,没有堆积如山的四书五经,也没有写满文章的稿纸。
取而代之的,是几叠被裁剪得整整齐齐、大小如掌心般的硬纸片。
林昭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柄小巧的刻刀和一把木尺,神情专注地在一张硬纸上划线、切割。
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不是在备考,而是在做什么精细的木工活。
“林老弟,你这是……”
赵恒一脸错愕,他拿起一张已经制成的卡片。
卡片正面用小楷写着“公羊、谷梁之辩”,背面则是几个关键词:“大一统”、“复仇”、“讥刺”。
字迹清晰,言简意赅。
“哦,赵大哥,老师,你们来了。”
林昭抬起头,将手里的刻刀放下,拿起一张卡片在指尖转了转,笑着解释道:
“孟老先生那本《春秋义理辨》博大精深,通读背诵,耗时耗力,效果也未必好。”
“我便将其中要点分门别类,制成这义理卡,一事一卡,一论一卡,便于随时取阅,反复记忆。”
赵恒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法子新奇。
可魏源却听得心头一跳。
他身为进士,深知治学之难。
一部经典,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浸淫才能融会贯通。
将一部四十万言的鸿篇巨制,化作上千张小小的卡片?
这已经不是读书了,这是在……重塑学问!
“这……这法子,当真记得牢靠?”魏源忍不住问道,这完全颠覆了他数十年的治学经验。
“记得更牢。”
林昭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死记硬背,记的是字句。而这样,记的是脉络和骨架。血肉可以随时填充,但骨架不能错。”
说着,他领着二人走入书房。
如果说院子里的景象只是让两人感到新奇,那书房墙壁上的东西,则让他们感到了彻头彻尾的震撼。
整整一面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桑皮纸。
纸上密密麻麻,最顶端用浓墨写着“今文经”“古文经”几个大字,往下则是数十个人名,每个名字都用细线连接,有的线条粗如指,有的细若游丝。
孟秋白的名字居于正中,从他那里延伸出七八条朱笔标注的细线,分别指向几个冷门学者。
每个人名旁,都密密麻麻地注着师承、交游、着作,甚至还有“好清谈”“厌浮华”之类的私人评语。
赵恒盯着那张图看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
他指着图上几个关键节点,试探着问:“这些人……都是朝中大儒?你这是在……梳理他们的关系?”
“不错。”
林昭用一根细木杆,点着图上的一个个人名。
“科举,考的不仅是学问,更是人情世故。文章做得再好,不合主考官的胃口,也是白搭。”
“这张图,梳理了本朝开国以来,所有可能出任乡试、会试主考官的大儒名臣,他们的学术流派、师承关系、以及彼此的门生故旧。”
“你看,”林昭的木杆点在两个相隔甚远的人名上。
“这两位大人,一位在吏部,一位在国子监,看似毫无交集。但他们的老师,却是同科的进士,且都师从于东林一脉。他们的文章,骨子里都带着一股以民为本,兼济天下的清流气息。”
赵恒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哪里是备考,分明是在研究朝堂派系!”
魏源盯着那张图,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在翰林院待过,深知朝堂派系之复杂,可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只是隐约知晓个大概。
而眼前这张图,却将所有人的师承、交游、政见,梳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哪里是什么备考图?
这分明是一张大晋朝堂学术派系的权力关系网!
林昭不仅仅是在研究学问,他是在研究掌握着所有学子命运的那些人!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在书房的角落里,还堆着半人高、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
“这些是……”
赵恒看着那些泛黄的纸张,认出是过期的官方邸报,不禁更加困惑,“你看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林昭走到那堆邸报前,随手抽出一张,递给他们。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张记录了某年某月朝廷官员任免的普通邸报。
但在林昭的鉴微之下,一切都不同了。
纸张纤维的细微差别、墨迹的深浅浓淡、边角被人反复捻动留下的汗渍和批注痕迹。
这些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节,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邸报上的内容,人人都能看。但邸报之外的信息,才最关键。”
林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通过分析某一年份,某一部衙流出的邸报,它们的纸张用料、墨迹新旧、乃至边角上某个不起眼的批注,我就能大致推断出,那一时期,哪个派系得势,哪个衙门钱粮充足,哪位大人的心情不太好。”
“将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再与我的思维导图一对照……”
林昭没有再说下去。
但魏源和赵恒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林昭,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用现代学习方法论整理知识点,用社会网络分析法梳理考官派系,再用近乎法证科学的手段分析过期的官方文件,进行政治风向的大数据分析。
这三者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套前无古人、闻所未闻的备考体系。
良久,赵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看着林昭,又看看那张图,又看看那堆邸报,最后苦笑着摇头:
“林老弟,你这哪里是在准备科举……。”
林昭闻言,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贯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将那张邸报轻轻放回纸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看向魏源和赵恒,一字一句地说道:
“考官也是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的立场在哪里,喜欢的文章,就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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