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十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精准地敲在了君王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隐忧之上。
林昭的精神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不再去想考官,不再去想三皇子,眼中只有这张纸,心中只有那位远在京城,俯瞰天下的昭武帝。
他笔走龙蛇,将兴业司的模式剖析得淋漓尽致。
首先,是大利。
他详述了隧道窑与陶模具这两项技术革新,如何将生产效率提升到一种近乎恐怖的境地。
他没有空谈理论,而是用兴业司这一个多月来的真实账目说话。
这些冰冷的数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
紧接着,他指出这只是小利。
真正的大利,是模式之可循。
这种不依赖于兼并土地,而是通过技术革新、流程管理、规模化生产来创造巨额财富的新模式,完全可以从荆州复制到大晋的每一个州府。
两淮的盐,景德的瓷,蜀中的锦,皆可循此法!
一旦推广,朝廷的财政困境将迎刃而解。
强兵、赈灾、兴修水利,都将拥有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
写到此处,文章气势恢宏,仿佛一幅盛世画卷已然展开。
然而,下一刻,林昭笔锋陡然一转,森然如刀。
他开始论述那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弊。
“利不受君控,则为国之巨害!”
他大胆地提出假设,若此模式被某个权臣掌握,他便能不依靠朝廷俸禄,豢养私兵,结交党羽,形成一个独立于皇权之外的庞大势力。
若被地方豪强掌握,他们便能富可敌国,与官府分庭抗礼,成为国中之国。
甚至,若被敌国细作窃取,用在军备之上,大晋的边防将危如累卵!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所有统治者最敏感的神经上。
财富,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对财富的绝对掌控,才是。
最后,他提出了解决方案。
这方案,大胆到了极致,也精准到了极致。
他建议,将兴业司从地方官府手中彻底剥离,收归内帑,成立一个由皇帝亲自掌握、直接管辖的皇家工商总会!
所有核心技术、工坊图纸、财务账目、人事任免,皆由君王一人独揽。
遍布全国的兴业司,将成为皇帝最忠实的钱袋子,成为他深入地方、洞察一切的眼睛和耳朵。
这财富巨兽,必须也只能被一条锁链牢牢锁住。
而锁链的另一头,只能握在陛下的手中。
当最后一笔落下,林昭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虚脱,脑海中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搅动,头痛欲裂。
这是鉴微过度运转的后遗症。
为了写好这份答卷,他几乎将自己的精神力压榨到了极限,去模拟、去推演那位帝王看到每一个字时的心理变化。
他靠在号舍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他意识昏沉,昏昏欲睡之际。
他忽然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的视野中,原本那个由无数物质细节构成的世界,此刻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丝淡淡的、肉眼完全不可见的气流。
这些气流色彩各异,形态万千。
他看向邻近号舍的一个考生,那人头顶萦绕着一股灰败之气,显然是文思枯竭,与功名无缘。
他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监考官。
主考官孟秋白的身上,一股灰白而衰败的气流中,夹杂着一丝因欣赏自己而产生的、微弱却纯粹的金光。
而站在贡院门口的赵恒,他身上那股锐利逼人的金戈之气中,清晰地缠绕着一缕与自己命运紧密相连的赤色丝线,坚韧而牢固。
林昭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贡院的上空。
那里,盘踞着一股磅礴浩大、无形无质的皇道龙气,镇压着一切,代表着不容挑衅的朝廷法度。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震。
这是……真正的气运?!
自己的鉴微之术,在精神力过度消耗之后,竟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它不再仅仅是洞察物质的细微,而是开始能够感知到这种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气运流向了?
这种感觉玄之又玄,他尝试着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那剧烈的头痛瞬间加倍,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他立刻收回了心神,明白这种新的能力还极其不稳定,每一次动用,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
而且,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似乎抵达了一个瓶颈。
就像一个干涸的池塘,急需庞大的能量来补充,才能完成真正的蜕变和突破。
乡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林昭强撑着身体,将那份耗尽了他所有心神的答卷,交了上去。
孟秋白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亲自从收卷官手中接过了林昭的卷子。
他没有去看别人的,而是径直展开了这一份。
只看了一眼开篇那两句利不受君控,则为国之巨害,孟秋白的脸色就瞬间从之前的煞白,变为了一种激动的通红!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胡须都在抖动。
好一个林昭!
好一个利不受君控!
他继续往下看,越看心越惊,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这篇文章,哪里是什么乡试策论?
这分明是一篇直达天听,剖析帝王心术的万言策!
它精准地指出了新模式带来的机遇,又毫不留情地揭示了其中足以倾覆社稷的巨大风险,最后,更是给出了一个让任何帝王都无法拒绝的解决方案!
这篇文章,将震动朝野!
孟秋白拿着卷子的手,感觉重若千钧。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已经走出考场的林昭背影。
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他的眼界、他的心机、他的胆魄,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神童所能概括的范畴。
他不是在考试。
他是在用这篇文章,与当今陛下进行一场跨越千里的对话!
“孟大人,此卷……”旁边的副考官凑了过来,想要评阅。
“住口!”
孟秋白厉声喝道,将他们吓了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亲自找来干净的油布,将这份卷子层层叠叠包裹起来,如同捧着一件绝世珍宝。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同样出身不凡、各怀心思的副考官们,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布:
“此卷,非我等能评!”
“立刻备马!八百里加急护送此卷,入京!”
“请陛下,亲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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