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疲力竭的沉默和迅速投入善后工作的紧迫感。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臭氧和熔金属的刺鼻气味，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源自“烛阴”的精神压迫感已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屏幕上，各区域的损伤报告如同雪片般涌来。
“b区能源中心彻底瘫痪，结构完整性损失37%，辐射泄漏等级三级，已自动隔离！”
“穹顶破损处密封程序启动，但需要工程队进行外部焊接加固！”
“多处管线破裂，气压稳定系统正在努力平衡，但至少有六个生活舱段已失压！”
“伤亡报告初步统计……有十七人失联，确认……确认五人遇难。”
最后一条报告像一块冰，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
控制室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系统提示音在低声作响。胜利的代价，如此沉重。那不仅仅是数字，是曾经鲜活的面孔，是共同奋战的同事。
古月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依旧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作为基地最高负责人，此刻没有时间沉湎于悲伤。
“立即启动一级应急响应预案。”古月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医疗队优先抢救伤员，搜救队尽全力寻找失联人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工程部全力抢修生命维持系统和穹顶破损，我们需要尽快恢复基地基本运作。所有非必要能源供应全部切断，优先保障维生和通讯。”
命令一条条下达，控制室内的人们强忍着悲痛和疲惫，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沉重的责任感和失去同伴的痛楚所取代。
“盘古号已安全泊入船坞。”斯南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背景音是舰体对接的机械轰鸣和系统关闭的嗡鸣。
“‘裁决之锤’过载严重，至少需要48小时冷却和全面检修，我的引擎也需要好好安抚一下。老子现在累得能睡一整个月球公转周期。”他虽然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粗犷，但那份深深的倦意显而易见。
“辛苦了，斯南副舰长。全体舰员记大功一次。”古月郑重道，“但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我需要你舰上的工程和技术人员立刻下船，协助基地抢修和现场勘查，尤其是b区能源中心外围。”
“明白。已经安排下去了。这帮兔崽子们刚才憋着劲没处使，现在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斯南回应道。
这时，月牙的晶体光芒微微闪烁，接入了古月和斯南的私人通讯频道，它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一些：“古博士，斯南舰长。在最终攻击能量爆发后的0.73秒内，我捕捉到一组异常的、极其微弱的亚空间信号脉冲。其频率与‘烛阴’主体的核心波动有0.013%的偏差，源点位于主爆炸区域下方约1.5公里处的岩层裂隙。信号持续时间为3微秒，随后消失。”
古月和斯南的心同时一沉。
“什么意思？”斯南的声音变得严肃，“没死透？还是说……像壁虎断尾一样，跑了点什么？”
“无法确定。”月牙回答，“该信号强度极弱，且瞬间消散，无法追踪。可能性一：是‘烛阴’主体彻底湮灭前残留意识的最后嘶吼或某种信息释放。可能性二：有极少量核心生物质在攻击前瞬间分离遁走，但其能量等级应不足以维持任何形式的活性。建议派遣高精度探测机器人前往该区域进行深度扫描。”
“批准。”古月立刻道，“斯南，让你的人带上最灵敏的探测器，小心行事。有任何发现，立即汇报，不得擅自行动。”
“收到。我会亲自带队。”斯南的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难道真的还有隐患？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切换到一个医疗舱的画面。
画面中，之前被“烛阴”次级个体感染、陷入昏迷的几名伤员，体表那些令人作呕的紫黑色生物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干瘪、碎裂，如同被烧焦的苔藓。生命监测仪显示他们的生理指标正在缓慢但稳定地好转。
“感染体生物活性归零！他们……他们正在恢复！”医疗主管的声音带着惊喜。
这无疑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表明“烛阴”的主体意识确实已被摧毁。控制室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或许，月牙探测到的异常信号，真的只是主体死亡时的“回光返照”？
古月揉了揉眉心，对月牙道：“继续监控全基地及周边区域任何异常信号，尤其是格利泽遗迹方向，优先级最高。”
“明白。监控已提升至最高级别。”月牙回应。
处理完最紧急的事务，古月将现场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副手，深吸一口气，走向了基地深处的最高禁闭室。
禁闭室的门无声滑开。秦峰坐在简单的床铺上，身上穿着限制服，手脚戴着特制的镣铐。
他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的演出，而非策划了一场几乎将整个基地拖入地狱的灾难。
他似乎早知道古月会来。
“很漂亮的一击，不是吗？”秦峰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悔意或恐惧，“精准，高效，充满了……力量的美感。‘裁决之锤’，名不虚传。月牙的计算能力也远超我的预期。你们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
古月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是压抑的怒火和深切的悲哀：“你几乎毁了这里，害死了很多人。就为了验证你那疯狂的理论？为了窥探所谓的‘更高形态’？”
“疯狂？古月，你还是这么狭隘。”秦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人类蜷缩在这片狭小的星空太久了，像井底之蛙，守着可怜的‘火种’科技遗产固步自封。‘烛阴’的出现是一个契机，一个让我们窥见生命另一种可能性的窗口！它代表的不是毁灭，是进化！是超越碳基桎梏的钥匙！我只是……推了你们一把，帮你们下定决心去接触它，了解它，甚至……掌控它。”
“用整个基地所有人的生命做赌注？”古月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必要的风险罢了。而且事实证明，你们有能力控制住局面，虽然方式粗暴了点。”秦峰摊了摊手，镣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看看结果，古月。我们消灭了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验证了‘盘古号’和月牙的极限作战能力，更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极其宝贵的、关于这种虚空生物的第一手数据！这些是用多少条命都换不来的财富！”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的科学求知欲，完全无视了其中的伦理和代价。
古月感到一阵寒意。眼前的秦峰，既熟悉又陌生。那个曾经才华横溢、志同道合的同事，已经被某种偏执的、对未知的贪婪彻底吞噬。
“你疯了，秦峰。”古月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会为你的行为接受审判。”
“审判？”秦峰嗤笑一声，靠回墙壁，目光投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片无尽的星空，“或许吧。但谁又能审判未来呢？古月，我们触摸到了某种巨大存在的边缘，这只是开始。它们来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格利泽人消失了，或许就是因为他们没能通过‘考试’……而我们，刚刚答完了第一题，成绩……勉强及格。”
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聚焦在古月身上，那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期待？
“做好准备吧，老同学。低语已然响起，余烬尚未熄灭。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禁闭室的门在古月身后关上，将秦峰和他那令人不安的低语隔绝在内。
古月站在安静的走廊里，只觉得秦峰最后的话语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了心底最深处。
余烬未熄？低语已响？
他抬头，望向走廊舷窗外的地球。那抹湛蓝依旧宁静，但在古月眼中，那片熟悉的星空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更加深邃，更加未知，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月球，注视着刚刚从一场灾难中侥幸幸存下来的人类。
星海之中，人类的探索之路，果然遍布荆棘。而有些荆棘，似乎早已扎根于人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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