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要回学校了，方瑜收拾书包，花花帮她把晒干的衣服叠好放进包里，“好羡慕你能住校。”花花轻声说。
“我不想住校，是我妈没在家才住校。明年你上初中，也可以住校啊。”
“可能不行，明年我奶奶不在家，我要回家，做个早饭啥的，我弟还有人照应一下。”
方瑜背着书包，提着换洗衣服和这个星期的米和菜，走到校门口。
“方瑜！”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坐在校门口旁大石头堆上的史飞豪向她挥手，然后跑过来，史飞豪是方三弟二姐的小儿子，在这里读初三。
“方瑜，下个周末我妈叫你去我家吃饭。”
“不用了，我回自己家。”方瑜提着袋子往学校里面走。
坐在史飞豪旁边的几个男生跟着起哄，“表妹，叫你去表哥家。”
方瑜在这里读书之后，史飞豪经常到教室找她，不过同学们知道他是方瑜二姑的儿子，倒也没人说什么。
但是，方瑜对他有种莫名的讨厌感，虽然他也没说什么，都是顶着表哥来关心表妹的名头。
方树根家里农活还来得及的时候，他都去厂里干活。
方树根妈和花妹在自家红薯地里薅草。地里的红薯藤长得旺盛，绿油油的叶子铺了满地，她想着再过几个月就能挖红薯，到时候农忙一结束，就收拾东西上山找任路通，心里就添了几分盼头。
“花妹，以后这些活都你做了，我跟树根都说好了，明年水稻，红薯这些都少种点，够吃就行，放在田里的这点力气拿到厂里去做，挣的更多，我不在家，你要勤快点，家里料理好，树根外面钞票赚进来，日子越过越好。”方树根妈对花妹说。
花妹点点头，她知道方树根妈会在今年农忙和红薯收进来之后就不在家了。
方树根有跟她说过，娘再过几个月就不在家了，家里的活主要都交给她做，但没跟她说娘去哪里，怕提到那个地方，花妹就又会有一段时间的情绪不稳定。
花妹想到方树根妈过段时间不在家里了，她的心里也多了一份盼头。
“树根娘！树根娘！”远处传来邻居的喊声。
方树根妈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朝着声音的方向应：“哎，在这里。”
“你家来客人了，说是找你的，你快回去看看！”邻居挥着手喊。
方树根妈匆匆地拍了拍裤腿上的土，“花妹，家里有客，我先回去。你把这片草都拔了再回来。”
一个穿浅灰色衣服，年纪和方树根差不多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旧提包，见了她，主动迎上来，“婶，我是任路通的儿子。”
方树根妈愣了愣，仔细打量他，眉眼间确实有任路通的影子，赶紧招呼，“快进屋里坐，到里面来。”
任路通儿子跟着她进屋，方树根妈给他倒了一杯水，“来，喝点水，你是哪里赶过来的？”
任路通儿子眼神沉了沉，方树根妈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慌了起来，“哦，你来是，是有什么事吗？”
任路通儿子抽了抽鼻翼，嘴角往下撇。
“路通怎么了？”方树根妈有种不祥的预兆。
“我爸，我爸他走了。”任路通儿子带着路哭腔说，“前几天我爸去县城给护林站交材料，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货车刹车失灵……”
“走了……”方树根妈愣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里刚要递出去的杯子“哐当”砸在地上。
方树根妈眼神发直，嘴唇动了好几下，才挤出一句含混的话，“人没了？”
她张了张嘴想再问，喉咙里却像堵了东西，只发出“嗬嗬”的哽咽声，肩膀控制不住地往下垮，要不是任路通儿子扶她一把，差点就瘫坐在地上。
方树根妈和任路通的关系，任路通儿子也知道一点，具体的他不是很清楚，他过来是想说另一件事的，看到方树根妈这样子也不好说下去，“婶，你家其他人呢？”
“其他人？”方树根妈呵呵笑了几声，“其他人，我为了他们一年拖一年在这里，今年说好过几个月就去的，呵，呵呵！”
任路通儿子把该带的话还没带到，就坐着等家里其他人来。
方树根妈也不知道去招待他了，眼泪越来越凶，眼神里满是茫然和不信。
坐了许久，任路通儿子想着，要么就把话就带给她吧，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这几句话是他爸临终前托他带过来说的，他不能马虎。还是继续等吧。
方花花和方景明放学回来，方树根妈也不理会他们俩。
“小朋友，你们的爸妈呢？”任路通儿子马上问。
方花花和方景明看着这个陌生人，“我妈在田里，我爸在厂里。”
“能去叫一下吗？”
“哦！”方景明转身想出门去田里找他妈，方花花把他拉住，在他耳边轻声说，“把妈叫过来也没用。”
方景明又停下了脚步。
这时，花妹回来了，她看了一眼任路通儿子和方树根妈，“你，”任路通儿子刚想开口，她像没事人一样，什么也没说，放下篮子，去洗手。
“我，”没等任路通儿子说出口，花妹已经自己去外面收衣服了。
任路通儿子又回头看方树根妈一动不动地蜷在矮竹椅上，手臂环抱自己，却像抓不住任何东西，眼神像蒙了一层灰。
方花花和方景明在凳子上做作业，花妹收了衣服拿到自己房间去。
任路通儿子纳闷这是怎样一家人，等了这么久，来的人都说不上话的，“小朋友，你家还有谁没回来？”他等不住了，走到花花和方景明旁边问。
“我爸啊！”方景明回答。
“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等一下。”
“你爸能说的上话不？”
“昂？”方花花和方景明都不懂地看着任路通。
任路通儿子望望外面，“你爸在天黑前能回来吗？”
“能。”
“好，你们做作业，我再等一下。”
“叔叔，你是干什么的？找我爸什么事？”方花花问了。
“嗯，跟你爸说个事，你爸离这里远不远？要么我去那里找他。”
“他也快要回来了，我们放学后等一下他就能回来的。”
“好，我现在过去，等下他回来了又碰不到。”
外面有自行车停下的声音，方树根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陌生自行车，走进门了还回头疑惑地看看。
“我爸回来了！”方景明喊道。
任路通儿子站起身来。
“你是？”方树根打量着他问道。
“我是任路通的儿子。”
“哦，你坐，你来……”没等方树根问完。
“没了，人没有了！”方树根妈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路通叔他……”方树根看着任路通儿子，心也咯噔一下。
任路通儿子点点头。
这个意外的消息，方树根也愣住了。
“说没有就没有了！”方树根妈在一旁眼泪鼻涕地哭。
“娘，娘，”方树根喊了几声，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妈。
方树根看看他妈，把任路通儿子拉到一边，“你爸和我娘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不过我是为另外事来的。”
“是什么事？”
“通知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我爸还在抢救，伤势太重了没救过来，我爸断气前还交代了一件事，叫我过来跟你说，”
“嗯。”方树根点点头等着任路通儿子继续说下去。
“他叫过我过来说，那个囡现在很好，叫你们放心，不用去找她，她现在过的很好。”
方树根马上眼眶发红，嘴角颤抖了下，声音也哑了，“有说在哪里吗？”
“其他没说，我爸可能就是想跟你们说下，叫你们放心。话我也带到了，我要回去了。”
“还有其他消息吗？”方树根还想知道关于那个女儿更多的消息。
“没有，我都不知道说的那个囡是谁，只是我爸交代了叫我找到这里来说下，我就过来了。”
方树根双手紧握着，也没叫任路通儿子留下来吃饭。
任路通儿子也急着赶路，对方树根妈说了一句，“婶，我先走了。”就匆匆地跨上自行车离开了。
看任路通儿子骑远了，方树根才想起来，他这么远赶过来跟他们说，都没叫他吃饭。
“娘！”方树根来到他妈旁边。
“我本来是想上半年过了年就去的。”方树根妈呆坐着，“过了年就去，还能见他最后的一面。”
“娘，我知道，都是为了我们，你不放心，又想教会花花做饭，看我今年番薯种下去了。又要帮着收了再去，拖到现在。拖着拖着就……”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就走了。”方树根妈念叨着。
“爸，我去烧晚饭。”方花花看到奶奶这个样子。
“嗯，你去烧。”
方树根妈晚饭也没怎么吃，她现在这个样子，方树根也没跟她提二女儿的事。
只是自己纳闷着，路通叔是一直都知道她在哪里，临走了跟他们说下，还是突然知道下落的，当时都是娘和他安排送走的，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看看花妹，方树根也不敢说，又不知道具体的下落，跟花妹提起来，万一她又受刺激疯起来。
等他妈情绪稳定些再跟她聊，方树根想着。
可方树根妈的情绪越来越差，经常喃喃自语，“怎么就走了呢……说好等我过去的……”念着念着，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尖细的颤音，手也开始在身上乱摸，像是想抓什么，却只抓到满手的空气，“我要是早点去。”又开始念叨。
“树根，你娘是怎么了？”不知情的邻居问道。
“我娘，我娘，她可能是吓着了。”方树根含糊地回答着。
“现在有医院专门看这种的，你带你娘去看看。”
“哦，是什么医院？”方树根马上问。
“神经病医院。”
“还有这样的医院？”旁边人惊讶地问道。
“有，”邻居很肯定地回答。“就是知道有人去看过了才说的，好像是刚开的，专门看这里。”那人还指指脑袋。
“如果真有这样的医院，梅好老公在人民医院上班，应该知道的，就把梅香带去看了，但梅香都在家里，也没去看。”
“梅香你看她这几年，她娘经常把她带出来，田里也去了，又不是一定要住院才能治疗。”
“好像是啊，梅香现在看着比以前好多了，还能帮她娘提提篮子什么的，树根，你去问一下她家。梅香这么多年了，都能变得好一点了，你娘是现在刚开始，更有机会。”
方树根回家后，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去方梅香家。
方梅香妈正从柴房抱了一捆柴出来，准备抱到厨房去。
“梅香娘！”方树根喊了一声。
方梅香妈看到他很是意外，以前他的两个孩子方花花和方景明经常来看电视，他和他娘是从来不来她家的。
“梅香娘，我来是想问个事？”
“哦，什么事？”方梅香妈抱着柴站住了。
“我来帮你把柴抱过去。”方树根伸手去接。
“不用不用，我抱的动。”方梅香妈侧身躲开了。
“那你先放了，我再问你。”
“好。”方梅香妈把柴抱进厨房，方树根就站在外面，没跟进去。
“树根，是什么事？”方梅香妈拍了拍身上的柴屑出来问道。
“我想问下梅香现在是不是有什么药在吃？”
方梅香妈大概也知道他要问什么了，她对方树根印象也没那么差，不像他妈，“没有吃药，是不是你为你娘的事来问的？”
“是的，我娘现在这样，他们叫我带去神经病医院看，专门看这个问题的，也说梅香现在越来越好了，让我来问问你是在哪里看的，有没有在吃什么药？”
“我梅香没有吃药，你说现在有专门看这个病的医院？”方梅香妈瞬间睁大眼睛。
“嗯，刚开的，梅好老公在医院上班应该知道，所以我先来问问你。”
“我梅香是越来越好了，文昭跟我们说把她当正常人一样，带着她多做点事，和她多说话，不要刺激到她，其他也没什么，你说的医院我不知道，我们没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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