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白大惊失色道：“柴将军，你……你这是要反？！”
“此言差矣！我们不是要反，非说要反，反的也不是汗王，反的是匈奴！”
“就算反的是匈奴，我张太白不会半点武功，柴将军可不必找我！”
“不用你去务涂谷动手！你只需安心在此处造车，就是帮我！”
“造车？造，造，造什么车？”
“撕了藩属条约，匈奴必举大军来攻都城，逼迫汗王！那年你和阿墨他们在交河城挡住匈奴两万大军，逼退他们，靠的不就是你造的神车么？”
张太白默默不语，似在思量。
阿柴又求道：“太白兄，我们国小民弱，没有你的帮忙，我们必败无疑！死我不怕，但我不想万千车师族民，都做匈奴牛马！”
张太白嗫嚅道：“车师族民？贝支不是说你是焉耆人么？”
“我在车师久居，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太白兄，你对车师前部就无感情么？我们若败，车师前部也须做匈奴牛马！”
阿柴口中的“车师前部”似乎打动了张太白。他低头道：“柴将军，你容我想想……”说完，来回踱步。
阿柴口说：“太白兄莫急，细细思量，有何难处说与我听！”，眼珠子却钉在张太白身上，左右游移。
过了一会儿，张太白道：“柴将军，造这些大车，费人费钱，太白除了一膀子力气，不名一文，这个你须知晓。”
阿柴道：“再多钱物，没有太白兄的技术，那都是粪土！我们密谋事变的同僚中不缺富庶的热血商人，钱不是问题；志愿出力的热血男儿就更多了！太白兄不必担心！”
张太白又说：“柴将军，我前俩月造桥，只有数名村民帮忙，前日方才完工，累也累死了。如今眼瞅着就要入冬，天寒地冻，此刻造车，忒也辛苦，而且事倍功半！”
阿柴赶忙陪笑道：“明白明白！可不敢在这寒冬腊月劳累了太白兄！太白兄只消安心且住，吃好喝好，待到春暖花开动工不迟！”
“不会耽误你们的大事？”
“不会不会，正因为大事，才着急不得，须从长计议。更何况，我须偷偷在务涂谷内发动志愿劳力前来帮忙，知会热血商户捐物捐款，这些都须时日。”
“那我，便在此住下？”
“安住，太白兄安住，不嫌弃营帐简陋就好。有何需要，尽管说来。”阿柴想了想，谄笑着低声问道：“军中苦闷，要不要我到敦煌柳巷，或者阳关花街给太白兄寻几个貌美小花作陪？太白兄将口味喜好告知便可。”
张太白慌乱摆手道：“我不好这口，吃的管够便好！”
“好！太白兄高洁雅士，是我污糟了……”阿柴抱拳，与张太白告辞：“时候不早，我须去校场了。太白兄安住，有甚么差人寻我便是！”说完行了个大礼，离帐而去。出了门，叮嘱萨哈道：
“这张先生乃是万里挑一的精巧匠人，此帐仅供他住，一应需求，尽力满足！有三点给我记住：”
“第一，张先生别说性命，就是汗毛，也不得少了一根！你须给我看好了，但有差池，我要你脑袋！”
“第二，不许让他跑了！若发现他有异心，速速报与我知，你自己能劝则劝，能留则留；”
“第三，你赶紧在军中找几个活儿好的，先前干过木工铁匠的，开春张先生造物之时，以帮工为名，从旁偷师！”
萨哈委屈道：“若他非要跑，将军你又不在，又不让我伤他，如何是好？”
阿柴恼道：“真到那时，便将他绑了！不伤性命即可！”
“那汗毛呢？……”
“废话！不见血即可！尤其手脚，切莫伤了，否则我一样要你脑袋！”
走出两步，阿柴回头喊住萨哈道：“算了，偷师的人，我自己找，你管好前两条就行了！”
当日，阿柴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写信向昭文彦奏报张太白的事情。夜里，阿柴四处巡视，忍不住又巡至张太白的帐前，远远看到有两名车师士兵在帐门守着。
阿柴想了想，唤来萨哈问：“这俩守兵，是你安排的？”
“是，将军。”
阿柴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妥，你给我换俩匈奴兵来守他！”
“为何？”
“张先生在车师前部待的时间不短，车师语能听能说。他又喜找人说话，所谓言多必失，若让他与守兵聊开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那匈奴兵……”
“他又不会匈奴语，再说他是汉人，汉人与匈奴世代为敌，他们才不会说到一块儿去。”
“可是柴将军，你不是说他喜欢聊天么？若对着两个匈奴兵，十天半月开不了一次口，闷也要闷死了！不跑才怪！”
“闷？不是还有你吗？记住，总之你得把他看好了、哄好了！”
“柴将军，这支部曲，我怎么也是个副将！这么陪着他，其他事情不管了？”
“对！其他军务，我一人操持就行！”阿柴拍拍萨哈肩膀：“你管好张先生，就是大功一件了！”
阿柴说完，自己阴阴地笑了起来。
…………
玉门关内，自从与丁麻子、钱自来“谈心”之后，阿墨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不少。每每照面，沈星仍是怒目而视，但至少类似那日早膳发生的冲突再也没有发生过。
对阿墨而言，这便足够。白天尽好侍卫之责，晚上还能专心习练戟术。阿墨极其用心，也极其刻苦，又得东方卫亲自指教，亲身对练，一个冬天，戟术已略有小成。
时间便是在这一招一式之间无言的奔流着。关内春未暖，关外雪还寒，不知不觉间，汉人每年最大的节日将近。
对阿墨而言，人生中的第一个春节快到了。
凉州府差人运来了犒军的酒肉，阳关派兵送来胡商赠送的香料，东方卫命人在关内各处挂上红布——尽管布面已经泛白，还有许多破洞。
关内的欢声笑语似乎渐渐多了这么一些些。
小时候，阿墨也盼着过岁首节。家里再穷，母亲也会想法子给自己弄些好吃的。后来到了务涂谷，不只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还有新衣服，还有同样欢乐的玩伴……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天边的残阳似乎也想为节日增添一丝喜庆，给关城染上一抹淡淡的血色。战火和岁月在斑驳的城墙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疤痕，就像阿墨心中的伤，深深浅浅，延绵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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