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物理的浪潮退去，思想的暗礁便显露狰狞。凯旋的英雄发现，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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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上空，能量散逸的余晖如同极光般绚烂。“曙光号”舰桥内，林枫解除了作战服的颈部密封，深深吸了一口经过滤的、带着海洋腥咸与能量灼烧后特殊气味的空气。窗外，海面虽仍波涛汹涌，但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已被导入深壑，只留下被强行改道的海水在远方不甘地咆哮。
“利维坦的能量信号正在远离表层，重新潜入海沟。”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它似乎暂时放弃了。”
白鹤兰的全息投影闪烁了一下：“所有稳定器运行正常，能量消耗在预计范围内。执政官，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吗？
林枫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舰桥上每一位面带疲惫却眼神兴奋的船员，最终落在索菲亚刚刚传输过来的、标记为最高加密级别的内部报告上。光屏上，冰冷的文字和数据，勾勒出另一场远比对抗利维坦更为复杂、更为棘手的战争。
《论内部意识形态分裂及潜在煽动行为初步评估》——索菲亚的报告标题一如既往的简洁冷酷。其内容，详细记录了食堂冲突的发酵、论坛热帖的煽动性言论，以及……埃利斯顿教授在“文明茶馆”那番看似理性，实则指向明确的发言。报告末尾，附上了“暗影司”对匿名发帖人卡尔·瑞恩的初步调查结果，以及那笔无法追溯来源的匿名汇款记录。
“返航。”林枫的命令简短有力，听不出任何情绪。
当“曙光号”穿过能量屏障，平稳降落在曙光之城的空港时，迎接他们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无数移民自发聚集在通道两侧，挥舞着临时制作的简陋旗帜，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对英雄的崇拜。林枫走在最前方，银色执政官制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面带公式化的微笑，向人群挥手致意，但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他没有去议事厅，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初具规模的浮空城景象，灯火璀璨，充满未来感。但他此刻看到的，却是这繁华表象之下，那正在悄然滋生的裂痕。
就在他审阅报告细节时，奈芙蒂斯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依旧柔和，但难掩忧虑，“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埃利斯顿教授……他刚刚在第七区的‘思想者沙龙’，发表了公开演讲。”
奈芙蒂斯挥手调出一段录制的影响。画面中，埃利斯顿教授站在一个仿古的讲台后，台下座无虚席，甚至走廊都站满了人。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旧式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充满激情。
“……我们击退了海啸，我们展现了力量！但这力量源于何处？”埃利斯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安静的沙龙内回荡，“源于那些我们尚且无法完全理解的‘源科技’，源于我们正在积极拥抱的、非我族类的亚特兰蒂斯文明！是的，我们因此变得强大，但请诸位扪心自问，在这强大的过程中，我们，作为‘人类’的那部分核心，是否正在被悄然置换？”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台下众多陷入思考的面孔。
“我今天要讲的，并非狭隘的排外，而是关于‘守护’的本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守望者帝国，成立的初衷是守护人类文明的火种！但这火种，必须是纯粹的、属于我们自身的文明之焰！过度、无原则的融合，就像往珍贵的火种中不断投入异质的燃料，短期内或许烧得更旺，但长此以往，火焰的颜色会变，温度会变，最终，它将不再是我们要守护的那团火了！”
他挥动手臂，仿佛在描绘一幅可怕的图景：“看看我们现在！我们的孩子在接触亚特兰蒂斯的精神感应技术，我们的城市依赖着无法理解的能源核心，我们的未来规划充斥着地心种族、甚至可能的外星盟友！当我们的科技、文化、乃至血脉都被不断‘稀释’，当‘人类’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我们究竟在为什么而奋斗？为一个混沌的、失去根源的混合体吗？”
“不！”他斩钉截铁，“我们必须明确我们的纲领——守护人类文明的纯洁性与独特性！这并非反对交流，而是主张在交流中保持主体性！并非拒绝合作，而是要求在合作中坚守底线！我们应该建立一个以纯正人类文化为核心、以守护人类本质为最高目标的帝国，一个更加注重内部净化、而非无限扩张的守望者国度！”
这番名为《论人类文明纯洁性与守望者未来》的演讲，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影像结束。奈芙蒂斯看向林枫：“演讲内容在内部网络被快速传播，‘纯血派’这个称呼已经不胫而走。支持者甚众，尤其是在早期移民和部分对剧烈变化感到不安的群体中。”
几乎同时，索菲亚的通讯接了进来，她的声音带着冷冽：“论坛和各个社交板块已经炸锅了。‘纯血派’和‘包容派’吵得不可开交。人身攻击、群体标签、阴谋论……各种言论都出来了。部分区域的线下气氛也开始紧张。”
民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化。
林枫走到窗前，沉默地注视着脚下的城市。灯火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也照见了隐藏在光影之下的迷茫与争执。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急于去驳斥埃利斯顿的观点。
他回想起自己获得“钥匙”碎片的那一刻，回想起解读那些来自“源文明”的破碎信息时所感受到的浩瀚与自身的渺小。他理解了。
这并非简单的歧视或狭隘。
这是古老文明的火种，在骤然被抛入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广阔宇宙时，所产生的本能的身份焦虑与自我保护。 埃利斯顿教授，以及那些被他言论打动的人，他们所恐惧的，不是具体某个异族或某项科技，而是“人类”这个概念在不可逆转的洪流中被消解、被湮灭的未知未来。他们试图抓住一些确定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看起来是如此的……保守和排他。
“执政官，我们需要立刻采取行动吗？”奈芙蒂斯轻声问道，“是否由您出面，发表讲话，定下基调？或者……”她看了一眼索菲亚的通讯界面。
索菲亚冷然接口：“我可以让‘暗影司’动手，以散布分裂言论、危害帝国稳定的名义，暂时控制埃利斯顿和几个跳得最欢的骨干。舆论上也能进行引导和压制。”
林枫缓缓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洞察与深思的光芒。
“不，”他摇了摇头，“压制和简单的驳斥，只会让这种焦虑转入地下，酝酿成更大的危机。埃利斯顿提出的，是一个关乎帝国立国之本的真问题。”
他看向两位最重要的助手，语气坚定而清晰：
“我们需要一场辩论，一场公开、深入、触及灵魂的辩论。”
“我们要在所有人面前，回答这个问题——”
“在星辰与深渊之间，人类究竟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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